這是吉娜維芙,她二十歲,身材高挑,在她輕便的夏季外套下藏著一把司登衝鋒槍。司登衝鋒槍備受抵抗戰士的青睞,因為它可以拆解成三段,能放進一個小袋子隨身攜帶。漂亮的吉娜維芙很可能已被米歇爾看上,但一想到片刻之後這姑娘有可能倒在炮火下,弗立克一樣會感到不寒而栗。那個橫穿鵝卵石廣場向教堂走去的人是貝特朗,他年齡更小,隻有十七歲,是個金發男孩,長著一張急切的麵孔,他胳膊下的報紙卷裏藏著一支點45口徑的柯爾特自動手槍——盟軍曾用降落傘空投了數千支柯爾特手槍。一開始弗立克禁止貝特朗參加,因為他的年齡太小。但他一直央求,而弗立克也需要人手,能上的人都得上。於是她便作了讓步,她隻希望貝特朗那年輕唬人的架勢能經受住這場槍林彈雨。
教堂門廊上遊蕩的那個人,看上去是要抽完香煙後再進教堂,這是阿爾伯特,他的妻子在這天早晨剛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女孩。阿爾伯特因此更有理由活下來。他拎著一個布袋子,看上去裝滿了土豆,其實裏麵是36號I型米爾斯手榴彈。
廣場上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正常,但有一個因素除外。教堂旁邊停著一輛個頭巨大、馬力強勁的跑車。這是法國製造的希斯巴諾-蘇莎68-比斯,它裝著一台V12航空發動機,是世界上最快的汽車之一。它的銀製散熱器高高挺起,氣勢傲慢,上麵立著一隻飛鸛吉祥物,車身漆成了天藍色。
這輛車是在半小時前開到這兒來的。開車的人是一個英俊的男子,四十歲上下,穿著優雅的便裝,但他顯然是一名德國軍官,因為除了他們,沒人敢開這種車子到處招搖。他的同伴是一個高個頭的女人,長著一頭惹眼的紅發,身著綠色絲綢禮服,腳上穿著高跟翻毛皮鞋,穿戴如此時髦別致,隻能說明她是個法國人。這男人把照相機架在一個三腳架上,對著城堡拍照片。那女人帶著一種挑釁神態,就好像她知道,那些走去教堂的衣著不整的鄉民們一定邊盯著她看,邊在心裏罵她婊子。
幾分鍾前,那男人請弗立克為他和他的女友在城堡前照張合影,這可把弗立克嚇了一跳。他談吐很是禮貌,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說話隻帶有一點點德國口音。在這種關鍵時刻實在不該分心,但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拒絕他的請求,恐怕會引起麻煩,況且她正在裝成一個當地居民,除了逛一逛街邊咖啡館以外無事可做。於是,她就像多數法國人遇到這種情況時該做的那樣,帶著一副冷淡漠然的表情答應了德國人的請求。
這一時刻真是既滑稽又可怕:照相機後麵站著的是英國特務,德國軍官和他的浪蕩女人在對她微笑,而教堂的鍾聲在一秒一秒地敲著,將會一直敲到爆炸發生。拍完照片後,那軍官謝過了她,還提議請她喝一杯。她斷然拒絕了,法國姑娘決不會跟德國人喝酒,除非她已準備好讓人叫她婊子。他理解地點點頭,弗立克轉身回到她丈夫身邊。
軍官顯然是在休班,看來也沒有帶武器,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他仍然讓弗立克感到心煩。她在最後幾秒鍾的平靜中揣摩著這種感覺,終於弄清自己為什麼覺得不對勁兒了——她內心裏無法相信這個人是一個普通遊客。他的舉止中帶出的警覺和機敏,與欣賞美妙的古老建築這件事全然不相適宜。他的女人的身份倒很容易看出來,但他沒那麼簡單,這人大有來頭。
她還沒有想通這件事,鍾聲就停止了。
米歇爾喝幹了杯中酒,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弗立克和米歇爾站了起來。兩人盡量顯得自然隨便,一步步往咖啡館門口走過去,站在那兒,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02
迪特爾·法蘭克開車駛進廣場的那一刻,就已經注意到了坐在咖啡桌邊的那個姑娘。他總是留意漂亮的女人,眼下這一個就像一小束性感之光讓他眼前一亮。她有一頭淺色金發,一雙淡綠色的眼睛,她很可能有德國血統,而這種情況在靠近邊境的法國東北部並非罕見。她嬌小、苗條的身體裹在麻袋一樣的衣服裏,但她在上麵添了一條便宜的黃色棉圍巾,很有那種法國人搭配服飾的天賦,讓他十分著迷。他跟她說話時,注意到那種法國人在德國占領者接近之初帶有的些許畏懼,但緊接著,他就看到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一種無法掩飾的蔑視,這更激起了他的興趣。
她旁邊坐著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但那男人對她沒有多大興趣。這人很可能是她的丈夫。迪特爾請她為自己拍照,隻是為了想跟她說上幾句話。他自己的妻子和兩個漂亮孩子住在科隆,他跟斯蒂芬妮一起住在巴黎的公寓裏,但這一切並不影響他去引誘另一個女孩。漂亮的女人就像他收集的絢麗華美的法國印象派繪畫,得到一個,也不妨礙你還想要下一個。
法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不過話說回來,法國的什麼東西都美:他們的橋梁,他們的林蔭道,他們的家具,甚至他們的瓷製餐具。迪特爾喜歡巴黎的夜總會、香檳、鵝肝,還有熱乎的棍子麵包。他喜歡在裏茲大飯店對麵那家傳奇的夏爾凡襯衣店買襯衫和領帶。他應該永遠快樂地生活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