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張大用說,日本人還很熱情,來了這麼多人。

小雨把臉轉到一邊,她不喜歡這個陪母親來討公道的張大用。

前麵有人問張高氏這次到月本來,受助於哪個社會團體,最終要達到什麼目的?問的人操一口流利漢語,簡單明了,顯示出了日本記者的功底。

張高氏目光直視前方,對記者的提問呈明顯的不合作態度。記者又問,你的丈夫和家鄉人對你到日本的行為釆取什麼態度?

張高氏仍是無動十衷。

小雨真怕張高氏張嘴,她知道,張高氐一旦張口回答第一個問題,就會緊接著跟上第二個,第三個,五花八門的問題會一直問下去,把人問得言詞窮盡,尷尬難堪,就像是一層層剝你的衣服,不把你徹底剝光,絕不算完一樣。日本的政治家們很有對付記者的方法,最根本的一招就是不張嘴,想不到張高氐也有此韜略,這倒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了。

張高氏的眼神發直,小雨看到,老太太的目光在一個大而精美的廣告上定格。廣告上的麵碗熱騰騰地冒著氣,麵上的叉燒肉、綠豆苗清晰而逼真……

她把一切歸結於那場霧,那場突如其來的鋪天蓋地的霧。

張英是在黎明的時刻醒來的。她嗅到了一股腥腥的濕潤氣息,是平原上的霧特有的氣息。張英感到臉上有水,身上潮乎乎的,她活動了一下腰身,抬眼望,周圍一片茫茫的白,一切都像浸泡在水裏,什麼時候睡著的已經記不清,隻記得為了擺脫日本軍的巡邏隊,他們一路急奔,蹚過刷馬河,來到了這片麥地。依著李金榮的意思還得注前走,至少要穿過北麵那條公路才可以休息。但是霍文玉走不動了,他說再不歇他的腳就要讓他疼死了。張英也說歇歇,都到下半夜了,料不會有什麼事。李金榮看了宥左前方黑沉沉的公路,聽了聽身後的水流聲,要說什麼,就在李金榮猶豫的一刹那,張英和霍文玉兩個人躺在地上就呼呼地睡著了。

現在,醒來的張英坐在田埂上,麵對著濃霧一臉茫然。她緊了緊腰間的皮帶,皮帶的環扣發出丁當的聲音。

皮帶是她離開縣大隊到根據地參加培訓時郭隊長送的。郭隊長是縣大隊二分隊的隊長,是張英的救命恩人。郭隊長把皮帶給張英的時候告訴她,這是繳獲的鬼子物件,是一條地道的軍用皮帶,係上它才像個八路女幹部。張英接過那條皮帶,心裏突然冒出一股說不清的滋味,臉有點紅……古銅色的帶子,沉甸甸的,柔軟而堅鬱,閃亮的銅別扣,威風又氣派,張英在郭隊長的目光下把皮帶紮上了,張英立刻就變得很老練,很有水平。

來到根據地,張英發現培訓班的同學並不是誰都有皮帶,穿花襖、穿土布對襟褂和緬襠褲的也大有人在,所以係皮帶的張英在學員中就顯得很精神,很出色。張英想將來抗戰勝利了,她也要係著它,不解下來,就像培訓隊給他們上課的女老師上衣口袋裏老別著一杆鋼筆一樣,很學問,很進步。張英知道自己永遠也可能在身上別鋼筆,至今為止,她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好。根據地十五天的培訓中竟太短,十五天以後她和其他學員將被分配到敵人後方去,分散到各個村落,配合部隊做群眾工作,粉碎敵人的“五一”大掃蕩。具實她對革命的許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名字“張英”還很陌生,也隻是在根據地,她才知道有延安,知道除了縣大隊以外還有八路軍和新四軍。

張英原來叫張魚兒,生她那天爹在滹沱河裏逮了一盆小麥穗魚,娘在灶台上烙了一摞玉米麵薄餅子,全家人興致勃勃地等著吃餅子裹小龜兒。小魚兒剛熟,她就落生了,讓娘一點兒準備也沒有,爹指著她說這就是一條滹沱河裏撈來的小魚兒,於是她就叫了魚兒。後來爹死了,娘也死了,兩個兄弟也死了,是被日本人活埋的。那天縣大隊正好從村裏過,見她還有一口氣,郭隊長就把她從死人坑裏挖出來,從此她就跟上了縣大隊的二分隊,鐵了心要打日本為爹娘報仇。不久縣大隊把她送到了八路軍涉縣根據地,接受培訓,培訓班女老師在登記的時候,將張魚改作了張英,老師說“張英”是一個很有生氣,很有時代感的名字,一聽就是二個精明幹練的女革命幹部。

老師叫李英。

從此,沒了張魚兒,有了一個張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