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童謠已遠(1)(1 / 3)

那聲音竟連綿不絕,一路爬高,愈加嘹亮。我被震住了,幾乎不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我反複地叫,反複尋找它的來源,我懷疑自己前世是不是狼,因為那聲音的確像狼嚎。

完全沒有料到我身體的內部潛伏著如此銳利、響亮、綿長的聲音。起初我隻是下意識地吞咽一下喉嚨,像是觸動了什麼按鈕,發出一聲尖細的聲音。我沒有受過戲曲的發聲訓練,當然也不知道用小嗓發音之類。再試一次,那聲音竟連綿不絕,一路爬高,愈加嘹亮。我被震住了,幾乎不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我反複地叫,反複尋找它的來源,我懷疑自己前世是不是狼,因為那聲音的確像狼嚎。

當家裏的房間和學校的教室容不下那聲音時,我開始走向曠野,在野外盡情地把它揮灑出來。那時我和身邊的幾個小夥伴被它排山倒海般的氣勢驚得目瞪口呆。住在我身體裏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聲音?它根本不像是我發出來的,它甚至根本不像是人的聲音。許多年之後,母親由於父親和大姐同一年去世,由於悲痛,半夜經常醒來嚎哭,她的哭聲就像我那時的聲音,當然,童年的我發出那聲音的時候與哭無關。時常,我是被那聲音牽引著來到空曠的地方,我一邊跑,一邊奮力地嘯叫,像一隻奇怪的動物,我抑製不住那聲音從我喉嚨底部的奔湧而出。那聲音隻是一個單音節字,沒有任何含義,也沒有任何感情色彩。我盡情地在世界麵前把它展示出來,我小小的身軀不知還蘊藏了什麼。

漸漸地我迷戀上那樣的發聲了,一放學,我先不回家,獨自找到一片空地直接從嗓子的底部把那聲音喊出來,常常也有回聲,借助回聲我想聽個究竟,聽聽自己的聲音裏到底有什麼。每次發聲,都領略到它的強大,聲震林木,響遏行雲,黃昏時,一些準備棲息的鳥被驚得四散而飛,被人聽到一定會以為是什麼怪物在叫。

我一直嚴守著這個秘密,在人前從來不這樣嘯叫,就像一名武林高手掌握了什麼武林秘笈,守口如瓶,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表露出來。我為自己身體內發出的這一聲嘯叫興奮不已,我時常借助它飄浮在庸常生活之上,所有的無名煩惱在那嘯聲裏都煙消雲散。

後來,讀到過幾篇寫古人嘯叫的文章,那些放浪形骸的文人在寄情山水的時候,也會發出這樣氣勢磅礴的嘯叫,隻是那嘯裏更有一些文人氣質,有“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傲然風骨。餘秋雨在散文《遙遠的絕響》中寫道:“阮籍去蘇門山拜會隱士孫登,阮籍帶著一係列重大曆史問題和哲學問題詢問孫登,但孫登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一聲不吭。阮籍下山了,有點不高興又有點茫然。但剛走到半山腰,一種奇跡發生了。如天樂開奏,如梵琴撥響,如百鳳齊鳴,一種難以想象的音樂突然充溢於山野林穀之間。阮籍震驚片刻後立即領悟了,這是孫登大師的嘯聲,如此輝煌和聖潔,把自己的嘯不知比到哪裏去了。”而我,一個識字不多、身體還沒開始發育的小孩竟然也樂於此道,是不是有些滑稽?曠野裏,一個小孩的長嘯,為什麼沒有讓人誤以為是孤魂野鬼的叫聲?尤其在晚上我要是亮一嗓子,聲音借助寂靜空氣,肯定可以傳個十裏八裏。我懷疑是不是祖先經過時間曆練的靈感天賦留住在我的身體裏。

到初中後階段,我發現我失去了那嘯叫的聲音,就像蜘蛛俠失去了他“吐絲”飛翔的能力,電影中蜘蛛俠還有重新飛翔的可能,而我,確定無疑已叫不出那種聲音了,我嚐試過很多次,用盡辦法,均不奏效。我感覺自己從一名傳奇人物一下子跌落成一個凡人,從此以後無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裏,我都必須低調行事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走出童年時代的同時,也失去了無所顧忌地嘯叫的能力。

嘯叫時,整個世界都在我的麵前生動起來,衰敗的花可以重新綻放,枯黃的草可以重新變綠,萬物複蘇,氣象萬千。我有理由保持內心的那一片孤傲,超塵脫俗,嘯叫聲的有無成為我作為自然人和社會人的分野,從此我便淹沒於人海,我再也沒有了借助聲音穿越時空的能力。

一碗麵

一碗麵的故事絕對真實,真實得可以讓一些虛構的故事遜色。

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下午放學後,我在家後麵的贛江堤壩上遊蕩,突然一張平整光潔的一毛錢紙幣映入眼簾。我看看四周,空無一人,便彎腰把這一毛錢撿起來。在當時,一毛錢還是能派上一些用場的,對於如何用掉這一毛錢,我犯難了。可能是我學雷鋒思想還沒有轉化成自覺的行動,我沒有想到把這一毛錢上交。遇見幾個同樣在遊蕩的同學,我告訴他們我撿到一毛錢。不知是誰提議,何不用它去飲食店買碗麵大家一起吃?我覺得這提議不錯,有福大家共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