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鎮餘韻(4)(2 / 3)

三老頭

如果說雨是陰柔的,如南方人細膩而多愁的性格,那雪便代表了北方人的粗獷,劈頭蓋臉,揚揚灑灑。雪的白而有形,恰與雨的若隱若現形成鮮明的對比。我生長在隻有冬天才偶爾見到一次下雪的南方,有時一整年見不到一片雪花。這個星期天晚起,推開房門,竟與一場漫天大雪不期而遇,這絕對代表了北方陽剛之氣的大雪被陣陣狂風吹拂過來,讓我打了一個冷戰,同時又激活了我記憶中的某些東西。這些天,我記敘著自己的童年往事,時常沉湎於對我出生的那個南方小鎮的回憶之中。這場大雪,使我想起同樣被大雪覆蓋過的那片土地,還有那些過往歲月裏艱辛生活著的人們。有三個男人,準確地說是三個老頭,在我出生之前他們就在這小鎮生活了許多年,他們粗糙而貧賤的外表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寫他們,我就無法將這小鎮的風貌呈現出來。

戇妹仔

戇妹仔從街上走過的時候,時常有一群小孩尾隨。在見到真正的戇妹仔之前便知道他是小鎮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神出鬼沒,很少有機會能見到他,平時不知道他藏在什麼地方。一旦他在人較多的街市上出現,便會引起一片騷動,尤其是小孩,追著他一遍遍地喊:戇妹仔!戇妹仔!他並無反應,依然獨來獨往,赤裸著上身,扛著魚竿,身上總穿戴著一些讓人莫名其妙的掛件。他的這一扮相使他成為小鎮上一個奇異的人物,而且,每次見到他,他身上吊吊掛掛的東西都不一樣。戇妹仔脖子後麵有一個奇怪的大肉包,他全身曬得黝黑,那隆起的肉包更顯得油亮,遠遠地便可以看見他那獨特的標記。

有關戇妹仔的傳說有許多版本,其中說得最多的是說他一般在贛江邊轉悠,有時捕魚,有時替人打撈屍體,有時,有人會給他點錢。打撈屍體的說法看來還是成立的,從他那身怪異的穿著便可以看出來。那時候贛江幾乎是每年夏季都有溺水者,茫茫贛江,要把死者的屍體打撈上來並非易事,打撈屍體要有好水性,還要會看水流看天氣,一般下雨打雷時,屍體易浮出水麵。那時又沒有什麼交通工具,要發現目標隻有兩條腿沿著贛江的堤壩走,一走往往就是幾天,風餐露宿,一般的人哪吃得了這樣的苦。

漲大水時從贛江上遊會飄下來無名屍體,有時候屍體很多,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原因而死的,男女老幼的屍體都有,聽大人們說在水中男人的屍體臉朝下,女人的屍體臉朝上。有人在木排上用大網捕魚,起網時,感覺異常沉重,以為是條大魚,待網底漸漸浮上水麵才發現那竟是一具屍體!那時,第一個反應是叫戇妹仔去處理。聽說,戇妹仔也撈起過許多無名屍體,稍作整理,再在江邊找塊僻靜的地方草草埋掉。由於總是獨來獨往,他掩埋無名屍體的細節,沒有誰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戇妹仔打撈屍體,時常是沒有報酬的。

明明是個男人,為什麼叫他“戇妹仔”?對於這個稱呼許多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那“戇”字,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寫,大家都念“港”,但寫成“港”似有不妥,因為我們小鎮旁的那條河叫贛江,與“港”是不挨邊的。還是在寫這篇短文時,我翻閱字典竟意外地發現了這個“戇”字也念“港”,這太好了,誰給他取了一個與贛江有關的名字,“戇”是魯莽、傻頭傻腦的意思。這與他還有些符合,而“戇”的寫法,“贛”底下一個“心”,不禁使人產生“贛江之心”的聯想,這對他似乎是一種抬舉。戇妹仔不過是贛江邊的一個撈屍者,他也不像有什麼宗教信仰,不懂如何為那些不明原因的死難者超度靈魂,他不要報酬,有時是根本不知道向誰要報酬。以他的經濟狀況他也不可能對死者厚葬,俗話說:打個坑埋人,裹屍的席子可能都找不到一張。戇妹仔生活在小鎮的邊緣,他從來都是個邊緣人,沒誰知道他來自哪裏、什麼時候去世的也沒誰知道。沒了便沒了,江邊那些偏僻處的孤墳是不是有他一塚,更無從知曉。

姑爺

所有人都叫他“姑爺”,包括年齡比他大的人,“姑爺”成了他的專用名詞。以至於,我鄉下的親姑爺來了,我都叫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