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地步,自尊還重要嗎?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隻要讓我發現那個男人,一定找她當麵問清楚。先背叛的那個人是沒有資格說結束的。”
張小姐升了助理以後,那些性感小野貓的前台裝扮再也沒有穿出來過。每日西裝套裙,溫文有禮,妝也淡了。有時在吸煙室碰到她,照例含笑對我打招呼,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例如“複印資料這種事就不要周阿姨做了,你來吧,你比較清楚流程”“廁所的潔廁劑有空也去買一下,到底你現在也閑下來不能總是沒事做”。雖然一直是她在搭腔,但眉眼裏的嘚瑟始終掩飾不住。這個公司的人她已經得罪個遍,卻一點沒有心虛不安。反正結果都是要上位,犧牲品越多,速度才越快。
我從經理助理當回普通文員已經兩個月了。公司中午買盒飯已經不把我算在人頭裏,更衣室的櫃子也被不知誰的大衣占領,我的西裝鞋盒隻能塞在辦公桌的空隙裏。另找工作當然也可以,但是阿凱說他不希望我辭職,不然每天看不到我,他也不想幹了。
“那我住過來好了。”我輕描淡寫地說一句。
“也好,我收拾一下衣櫃,你隨時都可以來。”沒想到他更不在意。我轉頭收發郵件,一封在草稿箱裏存了兩個月的辭職報告終於發送出去。
很多事情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阿凱熱愛時髦,一廂情願地追逐永遠沒有盡頭的潮流。衣服褲子穿過兩次就扔進衣櫃再也不拿出來,去理發店剪染燙沒有一次低過一千。我把他的行頭一一整理收拾洗淨折疊,他回來看到晾衣架的襯衫卻破口大罵,“你是白癡嗎? CDG 的衣服用洗衣機洗?”他看那件衣服的神情既虔誠又溫柔,時裝才是他的神,我不是。
要說他乏味也不盡然,因為除了華服奇裝,他還有突然迷上鬥蟋蟀的潛能。常常從不知哪裏買到一隻凶猛的黑青,立刻找那些一直廝混的三教九流玩個通宵,一千兩千的輸個精光還覺得自己十分風雅。他的工作是親戚介紹來的,收入本來不高,但照顧自己完全沒有問題。現在工資當然都打了水漂,又號稱不能坐以待斃,便將剩下的可憐積蓄一半買了彩票,一半學人家炒期貨,不到一個月通通化為烏有。一切的一切,連同我的耐心,仿佛都被吸入一個無底黑洞,永遠看不到幸存的哪怕一絲的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覺得自己開始有輕微的神經衰弱。阿凱的房很小,為了節約空間,蟋蟀盆都堆在床底,那些小蟲每到半夜就開始發出細瑣微弱的叫聲,我睡不著,睜大眼睛看天花板,隻覺蟋蟀叫聲越放越大,感覺好像一隻隻從盆裏爬出來,鑽進我耳朵咬齧著神經。翻個身,窗簾沒拉嚴,一道月光透進來,純潔明麗,世上最安靜的殺機。
一次又起夜,枕邊沒人,以為阿凱在廁所。想從包裏拿手機看看幾點,包也找不到。門廳那裏倒是傳來模糊的聲音,摸著黑一路走過去。阿凱,你在幹嗎?話還沒問出口,遠遠看到阿凱坐在馬桶上數錢,大腿上放著我的包。他專心地數著,又從當中抽了幾張,把剩餘的放回錢包。我什麼都不說,躡手躡腳走回床上。
很多事情後來知道就晚了。
“為什麼沒錢不和我說?為什麼要偷錢?”他過來在旁邊躺好,我想問的話卻梗在喉嚨始終問不出口,失眠一整晚。
終於由冷戰上升為爭吵互毆。我打不過他,便趁他不在,把他的衣服撕成布條紮成拖把。他回來暴跳如雷,問我這麼恨他幹嗎還不自己滾出去。我說,你把投在期貨裏的錢還我我就走。
我從來沒有那麼愛過錢,當我幼稚地以為錢還能冰凍早就腐壞的感情。
我們越來越沒有話可說,對話不是“我晚上加班不回家吃飯”就是“水費的單子你付掉沒有”。以前兩個人一起看周星馳的電影,聽到“那我養你啊”的對白他還會抱我,現在就算我一個人看,他也會突然抄起一個靠墊扔過去,悻悻罵道“十三點”,然後跳起來關掉電腦。
拖了三個多月也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我的信用卡早就透支,開始靠借朋友的錢度日。而朋友就是這樣,隻要你一開口,不管多少錢,就意味著你已經失去他。
但是阿凱似乎並未受到經濟的困擾,除了依然不斷買回最新發布的時裝,甚至用起了那種暴發戶才用的黃金手機。
“哪裏來的錢?”
“別人送的。”他用手機當鏡子,細細端詳自己。
“女人?”
他咧嘴笑了笑,“張春芳現在很有錢,王總給她買了套市中心複式的房子,明年交房,她說她過段時間先搬到我這裏”。說罷開門出去,門口傳來聲音,“你什麼時候想走都行,我不會趕你,也不會留你。”
我沒有錢找新的房子,失眠情況日漸嚴重,偶爾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夢裏去世的外婆問我過得順不順心,什麼時候才回老家和父母和好,總是家人,不會氣你一輩子。有時早上醒來,眼角一片幹掉的淚痕,但夢過什麼已經不記得。
有一天似醒非醒間隻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拚命醒過來才發現被子蒙到頭頂,臉的位置壓了一個枕頭,我想移開那枕頭卻無論如何不能動彈,在一片驚懼中逐漸失去意誌。隔日問阿凱他才說,你最近總是在半夜抽抽噎噎吵得我睡不著,沒辦法才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