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大笑,接著說:“豈不是讓你開了眼界!”
事實上,她說的沒錯,我確實開了眼界。開了眼界的人一般唯唯諾諾,不知如何開口。我在慌張中抿一下咖啡,見她似乎在接下來不再具有閱讀那本《過於喧囂的孤獨》的興趣,好奇問道:“怎麼長出來的?”
以下就是故事時間。她說,她小時候沒什麼玩伴,隻好與同院的鬆鼠遊樂世界。有一次不小心吞下鬆果核,因為害怕父母的的責備,沒膽子和他們述說。想不到兩年過去,鬆果核在她體內生根發芽,長出一棵小鬆樹來。另外,由於亂砍亂伐不符合國家法律,鬆樹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生長。再後來,她也慢慢接受尾巴的存在。有一條尾巴沒什麼不好的,空閑的時候鬆鬆土、澆澆水、施施肥、抓抓小蟲子。
她講的時候眉飛色舞,紅潤爬上臉頰。
我唏噓不已,為小女孩的際遇惋惜。不過看她無憂無慮的表現,事情其實也沒有我想象的悲哀。她是一個有缺陷的人,而我又何嚐不是?我不能在別人麵前打噴嚏,我也是一個有缺陷的人。
我撫摸著小女孩的尾巴。樹葉既溫和(應該是小姑娘的體溫)又柔順,好像寵物身上貴重的毛發。顯然,她被我咯吱到了,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地笑嗬嗬。鬆樹雖然是植物,但植物從身體裏長出來就是身體的一部分。我們每一個人都試著接受身體的每一部分,有的可以接受得很好,有的則無法接受。於小女孩而言,她是我見過的人裏麵做得最好的!
我用讚賞的眼光再次衡量她,欽佩不已。
她明白我的意思,回望一眼,依然是快樂無憂的笑容。
小女孩和我再度開口交流,是在火車進站一起下車的時候。想不到她也是無人山站的旅客。從A城到無人山,一小時二十五分;從無人山到A城,同樣一小時二十五分。現在是上午9:30,由無人山開往A城的唯一一趟T8349次列車在上午10:30開出,也就是說,我僅僅有一個鍾頭的時間爬上無人山,打一個噴嚏,然後回到火車站,回到A城。任務艱巨,時間緊迫。
我和小女孩爽朗道別,有緣自會相見。
日頭升得更高,陽光愈加猛烈。我灌下一瓶車站自動售賣機裏的可樂,向無人山頂端出發。道路險惡,野草叢生,還好有大樹投下的陰影給予一絲涼意。蟋蟀、螳螂、蝴蝶、瓢蟲、天牛、蚯蚓、蜻蜓、蚱蜢紛紛圍住我,詢問爬行的目的。我實在害怕,閉口不談。他們說,城市裏有個爬水管的男人,一直爬一直爬,幾年過去也沒停過,問我是不是同樣如此。我真的害怕,閉口不談。
哪有男人以爬水管為目的?哪有事情荒誕到如此地步?不足為信!接著爬。
過程辛苦,結果甜美。與所有書籍上的勵誌故事一樣,我終於來到無人山頂端,我終於可以進行人生中第六次打噴嚏行為。
我的鼻子再也安分不了。它蠢蠢欲動,如坐針氈,狂躁不安;它被小溪流過,被小蛇爬過,被小鹿撞過;它什麼也顧不上,顧不上什麼,什麼也不顧上。千鈞一發之際,聲樂齊鳴,萬馬奔騰,山雨欲來風滿樓。
“哈啾——”一聲噴嚏音響徹雲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跟聲尋人,竟然發現在火車上碰麵的小女孩!為什麼她要爬上無人山打噴嚏?難道她也是不能打噴嚏的人?
我不再上前詢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