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世華服下的暗瘡(2 / 3)

報告4:四川道試監察禦史魏雙鳳的奏折(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一日),指出了各地官員為了渲染盛世的輝煌,大搞“麵子工程”、“政績工程”的醜行,其形態很類似今之“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民俗文化節”。魏雙鳳揭露說:“天下州縣,每立春前一月”,就開始籌辦各種各樣的“迎春活動”,經費來源當然是取自民間,催逼嚴苛。拿了來百姓的銀子,官員們開始“巧扮故事,妝造台閣,無端浪費”。在這樣的“文化節”上,“童子冠帶雄麗,劍履鮮妍,粉黛娥眉,靚妝容冶。亭台閣榭之內,設列金塊珠礫,窮奇奢大,張鼓樂,樹旗幟……嬉遊征逐,三日乃止。“而對比自康熙元年到熊一瀟上奏折的康熙十二年,水寒蝗災不斷,一邊是民眾的啼饑號寒,一邊是達官顯貴的笙歌宴舞;一邊是自然災害的利刃高懸,一邊是人造盛世的虛假狂歡,這樣的”盛世“不是很可怕嗎?

所謂“盛世”

所謂“盛世”,這古怪說法本就很值得研究。

首先,“盛世”之說來自官方的自我吹噓。有研究者認為,康熙五十二(1713年)三月,康熙帝在詔書中提到“盛世滋生人丁”一句,這是清王朝第一次以官方文書的形式自詡“盛世”。此後才慢慢叫開了,其中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最愛用這個餿詞兒。他執政的乾隆十五(1750)年,GDP占世界的32%,確實居世界首位。其次是印度,占24%;歐洲的英法德俄意5國合起來占17%,才是中國的一半兒。隻要把人口等問題考慮進去,GDP的“大餅”立刻就被攤“薄”,再看看此後“西風壓倒東風”的大趨勢,所謂“盛世”究竟有幾分值得驕傲?

到了嘉道年間,“老紀委報告”中說到的各種醜惡更加加劇,社會動蕩,官場腐敗,人才飽受壓抑,整個社會蘊藏著巨大的社會危機。這時,麵對“衰世”的批判者如龔自珍、魏源輩,才有意識地提出“盛世”說,其目的顯然並不在對康乾朝的鼓吹,而在於對當時現實的批判。到清末民初,麵對國家、民眾所遭受的苦難,更多知識分子加入合唱,表麵上頌揚康乾盛世,骨子裏不過是對當下的批判和對現實的感慨。

中國古代史學慣用“曆史循環論”的思維方式,講究盛衰之道,一盛一衰,循環往複。從龔自珍到梁啟超,說往昔的“盛世”,僅僅是為了“振衰世”,以謀求轉衰而至盛,改變國家民族的總體下滑趨勢。這才是曆史上“盛世”之說的真實意義。

今人不查,跟著“盛世長”、“盛世短”的起哄,不亦搞笑乎?

文/張帆-海軍政治部文藝創作室一級作家,筆名舟欲行

放大鏡下的“微小事件”

康熙十二年(1673),山西丹陽縣有個小辦事員兒,叫吉星瑞,職務是“經承”。他把該上繳國庫的銀兩貪了,然後串通縣官兒周紳,謊稱是“民欠”。

既是“民欠”,按照慣例,查證無誤後,國家會予以購銷充抵。丹陽縣的情況顯然是“鑽了政策的空子”,而周紳的上級知府高得貴,也“不行查明,遽為轉報”。一連串的貪官、昏官,造成了國家財政的損失。

這事兒其實沒瞞多少日子,就被查出,周知縣被革職,高知府罰俸6個月。至於始作俑者吉星瑞,估計也沒得啥好棗兒吃。

這本是王朝政治中的一個“微小事件”。事兒不大,危害不廣,處置及時,挺和諧的。

可有個山西道監察禦史馬大士覺出了不對頭,專門上了一道奏折,建議嚴懲有關幹部。“務於罰俸6個月之外,嚴定條例,警戒起來,庶各官懼法而不敢有混冒捏報之弊矣。”

康熙皇帝在這道奏折上批道:“該部確議具奏。”

事情到了這一步,總算該了結了吧?

且慢,假如我們拿起放大鏡去細讀馬大士的奏折,會發現情況遠非那麼簡單。這位監察禦史不但糾劾了山西的案子,還無意間透露了當時官場的一係列惡濁景象。

“老爺子”的天下

康熙皇帝在位61年,加上他兒子雍正執政的13年和他孫子乾隆執政的60年,這134年恰恰占清王朝268年的一半,“康乾盛世”似乎已成定論,在打倒了皇帝100年後的今日中國,好多電視節目著名主持人說起康熙乾隆,每嘖嘖焉心向往之,張口閉口尊其為“老爺子”。

“老爺子”的天下究竟什麼樣?盛世華服下究竟是健康的軀體還是長滿累累暗瘡?判斷這個時代“盛”與“非盛”的標準,究竟是GDP數字、是官私文書、是奴性十足的民間“盛世神話”?還是那些被有意無意隱藏和遺忘的真實痕跡?

也許,當我們重讀監察禦史馬大士和馬大士們的奏折時,才會恍然大悟。

比如針對山西的這個案子,馬大士寫道:“從來州縣官員侵欺錢糧,皆由與積年蠹役貓鼠同眠,通同作弊,官役分肥。開銷之日,捏稱民欠,以冀皇恩豁免。“這種情況不僅限於山西,”邇來江南一省拖欠至200餘萬兩,內稱民欠者70餘萬兩,牽混不清”。更為嚴重的是,這種“州縣不肖官員與衙役通同侵欺”的行為,不但可以因“府官因循瞻顧,代為開銷”而蒙混過關,而且就算查下來,也不過罰半年工資而已。所以,各級官員才普遍犯罪,即所謂“既無妨其功名,何所生其忌畏”?

無獨有偶,河南道監察禦史黃敬璣同年就大致相同問題上的一份奏折中,則指出更為嚴重的製度性、體製性弊端,即:朝廷不問年景豐欠,規定的錢糧交不足額,就要追究官員的責任。州縣官為逃避責任就欺瞞府台,府台怕擔丟烏紗就欺瞞藩司,藩司怕擔幹係就欺瞞巡撫,巡撫明明知道其中的彎彎繞,但自己身在局中,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一級一級欺瞞上去。

正所謂法令越嚴,謊言越多,體製缺陷和製度設計的不合理,導入惡性循環。這不過是所謂“盛世”真相的冰山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