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個憂鬱之屋(3 / 3)

孩子們不願離去,大孩子穿著不合身的棉襖,哭著抱住母親,使勁親她的臉頰。

最小的孩子還不理解死亡和離別的意義,他拉著媽媽的手問:“我們要去買冰淇淋了對嗎?”

“沒錯,咱們就要去買冰淇淋了。”

媽媽虛弱地回答。

他沒有笑,盡管那個關於冰淇淋的夢想可能是他人生中最甜蜜的事。孩子隻是睜大了眼睛望著母親,用自己胖乎乎的手掌最後摸了摸她的臉頰。

然後,他們被加塔娃抱走了。離開這座“地球上損毀最嚴重的城市”,離開正在等待死亡的媽媽。

記憶

地點:印古什共和國

隻有在距離車臣邊境4公裏的印古什孤兒院裏,孩子們才能找到平靜。

在這個與車臣接壤的共和國裏,孩子們可以獲得足夠的食物和溫暖柔軟的被窩,他們被抱在膝蓋上,女人們用手輕輕地捉孩子們頭發裏的虱子。印古什的人們將他們帶進伊斯蘭教堂做祈禱,並按照自己的傳統,宰殺了一隻羊,並將新鮮的羊血塗在這些失去親人的兒童的額頭上。

但是,這種平靜總是輕而易舉地就被撕裂了。當一架直升飛機從孤兒院的上空飛走時,頭上係著紫色蝴蝶結的小女孩聽到了螺旋槳帶來的巨大聲響,她尖叫並大哭起來,直到那種聲音消失在遠方。

在男孩子們的房間裏,一種情緒卻在沉默中醞釀。與喀琅施塔得軍校的孩子們一樣,他們專注地收看著新聞,電視畫麵裏,戴著黑色頭巾的車臣女人被蒙上雙眼困在劇場裏,她們腰上綁著炸彈,僅差一點,她們就能拉開引線與敵人同歸於盡。

可她們終究還是失敗了。

事實上,這正是發生在2002年的莫斯科劇場人質事件。那年10月23日,40多名車臣恐怖分子闖入莫斯科軸承廠文化宮劇院,將正在那裏觀賞音樂劇的700多名觀眾和100多名演員、工作人員劫持。

俄羅斯電視台曾經公布了人質向總統普京的請求:“我們要求您做出明智的決定,結束戰爭。我們已經厭倦了戰爭,我們需要和平。”普京聲稱,盡管他要盡一切力量救出人質,但他“對車臣戰爭的立場不變”。那些身綁炸彈的車臣女人則聲稱,她們要為自己死去的丈夫和兒子複仇。

最終,沒有人讓步。當俄羅斯軍隊終救出人質時,已經有129名人質死亡。

戰爭、死亡、複仇,是電視裏的關鍵詞。

可孩子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些,事實上,他們自己的記憶很可能比電視更加殘酷。

幾年前一個寒冷的夜晚,人們發現了被裝在一個紙殼箱裏的阿斯蘭,在那以前,他被俄羅斯士兵強奸了。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故事,甚至是他的國籍。加塔娃猜測他是個俄羅斯人,但阿斯蘭自己不這樣想,他想要做一個車臣人,成為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教徒。

片名:《三個憂鬱之屋》

導演:虹卡沙羅(Pirjo Honkasalo)

出產地:芬蘭

片長:85分鍾

時間:2004年

在紀錄片《三個憂鬱之屋》裏

孩子們很少說話,外人也難以窺探他們的故事,他們中的大多數為影片留下長久的沉默,人們隻能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那些稚嫩卻被戰爭反複折磨的心靈。

他的小夥伴阿達姆是個真正的車臣人。這個12歲的男孩生長在格羅茲尼,父親死於第一次車臣戰爭。他的母親,一位阿拉伯語教師,在幾乎不間斷的轟炸中精神失常,甚至曾試圖把自己的兒子從9層陽台推下去。

加塔娃希望這些不幸的孩子們可以有一天忘記過去。阿斯蘭和阿達姆似乎又找回了童年,他們每天趕牛放羊,在生長著紫色野花的草原上奔跑、追逐,和其他夥伴比賽誰在單杠上爬得更快。

可誰知道歲月是不是真的能帶走記憶,同時也磨平傷痕。在小教堂裏祈禱時,阿達姆一直低著頭,最終無法抑製地大哭起來。

同樣無法忘記傷痛的還有米蓮娜,一個擁有一對棕色眼睛的漂亮姑娘。7年前,在她還僅僅12歲的時候,她在格羅茲尼的街道上被一群俄羅斯士兵強奸了。除了痛苦,他們還帶給了她其他東西—一個女兒。這個太過年輕的母親總是抱著自己的女兒哭泣,隻有禱告和女兒的歌聲才能給她帶來片刻安寧。

好在,孩子們在印古什似乎是安全的,他們已經離開了車臣和沒完沒了的戰爭。

一個夜晚,當飛機呼嘯著劃過天空,男孩子們都從床上爬起來,擠在孤兒院的窗戶前。他們什麼也看不到,但卻仍咬緊牙齒,瞪著遠方。不久後,巨大的爆炸聲從遠處傳來,緊接著,密集的子彈聲響起。

他們也許從未有一刻忘記,戰爭和他們廢墟一般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