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謝小林
謝小林真的很羨慕爸爸,剛一回家就有人請客。但他沒想到請客的不是旁人,是焦校長和阿主任。
爸爸寒喧的語氣虛偽而敷衍,他說我剛從泰山回來,有點兒累,改天,改天吧,我請你們,小林在你們那兒上學,讓你們費心了,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們呢。別的都是小事,你們可得把小林給我看好。
那是,那是,電話那頭一個勁兒附和。
一開始,謝小林並不知道是他們,慢慢就聽出來了。
他聽見爸爸一個勁兒地推脫,又像是實在推辭不了的樣子:“老焦,有什麼事你就說吧,我剛剛回來,你讓我好好休息兩天好不好,好好休息兩天,你老是給我添亂!”
爸爸故意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老朋友之間的調侃,誰也不會在乎。
“那,你要是不來我可就要登門拜訪了。”
“隨你便吧。”爸爸說著,無可奈何地掛了電話。
這時謝小林正看電視,演的是一部叫做《黃河絕戀》的電影,已接近尾聲。寧靜穿著肥大的粗布棉襖,腰裏纏著一大堆葫蘆,和一個外國人背著小女孩泅渡黃河。日本人的子彈不斷向河裏射過來,她中了槍,於是悄悄割斷了捆在身上的繩子。濤濤的黃河水刹那間淹沒了她。若幹年後,絕處逢生的外國人故地重遊,已是白發蒼蒼。一邊回憶往昔,一邊給一個年輕的、像是中國人的小姑娘講那些過去的故事。
快講完了吧,講完就不看了,謝小林想。每次爸爸同別人談事情的時候他都自覺回避。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不會這麼快吧。從貓眼裏往外一看,正是他們。灰頭土臉的,還抱著一大堆東西,完全沒有往日在學校時的囂張與趾高氣揚。謝小林悄悄向爸爸打個手勢:來了!然後才打開門。
謝小林先向兩位老師問好,“林林在家呢。”焦校長笑了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門後。
“坐,坐,快坐。”爸爸起身,給客人讓座。“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快?”
“啊,剛才打電話就在樓下。”阿主任一邊說,一邊拍拍謝小林的頭,有些討好似地說:“小林這孩子懂事兒,學習也不賴!”
謝小林特別討厭別人摸他的頭,卻又不好意思躲閃,心裏又為阿主任那副奴才樣子的滑稽感到難過與憎惡。
“是你們教導有方呀!”
“哪裏,哪裏,謝局教導有方。”
“來來,坐下,來就來吧,買東西幹什麼呀,你們這不是讓我難堪嗎?”
兩個人隻是笑笑,並不說話。
“去,小林,叫你媽媽來給叔叔倒水。”
謝小林知道,這是爸爸在攆他了,就知趣地退回自己的屋子。
想看書,卻沒有心情。謝小林躺在床上,客廳裏傳來媽媽的寒喧聲,焦校長細聲細氣地答話,爸爸他們說話用的聲音很小,一種好奇心使得謝小林突然有一種想聽聽的想法。
他們在講什麼呀?怎麼這麼神秘?謝小要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鑰匙孔裏向外看了看。媽媽已經回到臥室,客廳裏隻剩下爸爸,焦校長和阿主任三個人。他們似乎是在用一種很低的聲音討論著什麼,謝小林聽不大清楚。間或聽清一兩句,好像是什麼“提高升學率”“沒辦法啦”之類的話。
“這怎麼行!”就見爸爸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
“這不是胡鬧嗎!”
阿主任的聲音也高了許多:“謝局長,去年,有好幾個學校都這麼做了,人家都評了先進,拿了獎,現在怎麼搞的沒有?河南一個縣虛報人數,雇用高二的優秀生去參加高考,實名虛人,隻考試不上學,升學率不也上去了嗎?這對誰都沒害,這對高二生來說不也是練練槍的好機會嗎?”
“笑話!不就是去年報紙給揪出來的那個嗎?你也想讓我上報紙呀,老焦?你到底什麼意思?”爸爸翹了翹二郎腿兒,換了一個腳,看著焦校長。
焦校長嘴裏嘰哩咕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是僵硬地笑著。
阿主任坐在對麵的沙發上,三個人中間隔著茶幾。他說:“謝局,我們絕不是這個意思。啊,老焦的想法也沒有別的,就是想方設法把學校搞好,把升學率提上去。國辦普通教育不景氣,有錢人家的孩子都上私立去了,沒錢的咬著牙勒著脖子也上私立上重點。為什麼呀?還不是為了上個好大學嗎?咱們既不是國家重點又不是省重點,沒娘的孩子沒人疼,沒人疼的孩子可憐呀。外麵都說,二十七中,蝦將蟹兵,二十七中,白菜大蔥,為什麼這樣?一是我們的生源差,二是我們學校的學風不正。這不,前兩年剛評上市重點,我們要再接再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不,我們幾個想了這樣一個法子,不為別的,隻為爭一口氣,拿後進開刀,不也是兩全其美嗎?還有,這不是雙贏嗎,學校這個爛攤子上去了,是好事,再說,上麵不是早就有類似的文件嗎?分層次教學,也正是順應上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