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佑回來了嗎?
我突然很想見到他,在這個深黑的不入夢的夢裏,急切地想要見到他深黑的影子,是為了了解他在白夫人去世後的反應還是單單為了見到他久違的神秘黑暗?
我終於再次赤著腳走在陰風陣陣的回廊裏,來到那扇永遠虛掩的門口,似乎那裏麵的黑暗承載不了,所以門也閉合不了,非要露出一絲宣泄的細縫,否則就會在黑暗裏窒息沉淪。
琴聲停止了,在我開始窺探時,輕聲戛然而止。
我一怔,被發現了?
可是沒有聽見起身靠近的腳步,我再次壯膽往裏窺伺,然後看見白佑附在鋼琴上,頭深深埋進臂彎裏,寬闊的肩膀輕輕抽動著……
他在哭?
他竟在哭!
我呆呆地看著偉岸堅挺身軀的他在靜謐的夜裏,在黑暗的吞噬裏,無助地伏在黑白鍵上哭泣,就像受傷的野獸,逃避在洞裏,卸下冷酷的偽裝,舔舐傷口,流淚。
我靜靜地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竟然不知道離去,不知道躲開他起身回望時驚異的表情。
他看著我,墨鏡下他的目光一定是震驚和惱怒,一個堅強的男人在深夜裏哭泣,被一個小女子窺伺,一定惱火至極。
我等待著他的憤怒或者一如他風格般冷若冰霜的漠視,但是沒有,他沒有發怒,沒有漠視,他走近我,突然伸出手,將我拽進無盡的黑暗裏。
我驚,慌亂地想要掙脫他的手,但是他太用力絲毫不放鬆,不言不語徑直將我拽到凳子上,我的手肘撞到琴鍵上發出雜亂的一串音符。
慘白而微暗的燈光下,我看見黑色的琴蓋上映出他陰沉而傷痛的表情。
白佑俯下身來,兩隻手撐在琴鍵上,轟然一聲驚出我一身冷汗,他看著映在琴蓋上我慌張的臉,嘴角揚起一絲微弱的苦澀,緩緩說道:“你不用害怕,隻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他的聲音沙啞、沉痛,我好奇地轉過頭,依稀看見他剛毅的臉龐上隱約的淚痕,但是在冷酷的偽裝裏,任何軟弱的淚水都被隱忍著吞噬了。
“你知道克蝶嗎?”
他忽然輕聲問道,毫無預兆,我驚。
良久,死一般的寂靜後,我搖頭否認。
“在我媽媽跳樓的地方,那天抱著你的男人是誰?他在我們趕到後便迅速離去,是不是因為怕被認出來他曾經追殺過我還蒙受過你的刻意維護?”
他又問,同樣沉重嘶啞的聲音,卻已經讓我冷汗淋漓,我的惶恐,我的不安,他全部看在眼裏,卻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他的語氣裏沒有猜透的得意和不屑,卻盡是沉重的哀傷。
沉默。
他不再問,可是我的沉默卻變成了默認,我不知道該如何否認或者用一碰即散的謊言來雕築我虛妄的堡壘告訴他我什麼也不知道,這樣的自欺欺人,誰信?
我知道那個時候我一定惶恐而害怕,害怕得全身微顫,否則他不會從身後輕輕抱住我的肩膀,然後輕聲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我依舊沉默,心裏七上八下,不知滋味。
“離開這裏吧!”最後他說,然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放開我,轉身走近黑暗裏。
我回頭,卻追尋不到他隱入黑暗的身影,我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而他的反應讓我難以理解並且莫名難受,似乎是被黑暗和死寂吞噬得太久了,我實在無法承載更多的不解,起身離開,走出房間的時候,外麵回廊依舊陰風陣陣,樓下客廳裏通明的燈火刺得我的雙眼生疼,我匆匆跑回自己臥室,發現婉怡不在房間裏。
被窩還是熱的,她會去哪裏?
我輾轉來到側廳,聽見婉怡帶著哭腔的怒斥:
“你終於肯出來了是不是?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麼樣子了?伯母如果在天有靈,看見你變成這樣?不知道會有多難過……你這樣折磨自己,能換回什麼?”
我走過去,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白楓和站在一邊的婉怡還有一排下人,管家聲聲哽咽喚著“二少爺”,老淚縱橫。
白楓衣衫襤褸,臉色比我在豁夷島救他上來的時候,還要悲慘憔悴,三天的自我摧殘已經讓他形骸枯槁,俊瘦的臉上一雙通紅的眼睛深深凹陷,無視周圍人的聲淚俱下,茫茫然看著茶幾上鏡框裏的全家福,那裏,白楓還是個抱在懷裏的孩子,笑得天真爛漫,眼睛炯炯有神,不似長大後的憂鬱重重。
我走過去,合上照片,直視他揚起的潛藏憤怒的目光,我倒希望他可以發泄出來,無論是對誰,隻要能夠狠狠發泄一次狠狠哭喊一次,也好過將自己封閉在沉痛的世界裏強壓著傷悲獨自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