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98年子承父業,回國挑起舊工廠重擔(2)(2 / 3)

柳鈞大驚,這是他無數次進進出出的前進農機廠,不僅是廠子的門麵變了,新大門用紅色花崗石貼得喜氣洋洋,廠名變為前進機具廠,而沿街圍牆變為兩層樓的店麵房,連外麵的路也變了,不再是坑坑窪窪的石子路,而是平整寬闊的水泥雙車道,路邊種著整齊的行道樹。他呆了半天,才道:“隻有那條水泥電線柱子沒變。”

但等柳鈞走進大門,看見一長溜的車間,才算鬆一口氣,還好,裏麵依舊如故,連堆放邊絲的水泥圍子也還在原地,依然是圍子前麵一潭陽光下泛著七彩的油汙泥水。仿佛那排店麵房將時間的腳步阻隔在外麵,因此裏麵的時間被神奇地凝固。而讓柳鈞驚訝的是,車間大門緊閉,裏麵沒有記憶中熱火朝天的樣子。

依然認識柳鈞的門衛打開的是四米高四米寬、鏽跡斑斑的金工車間大門上的小鐵門。伴隨著小鐵門嘎嘎轉動聲的是車間裏被驚起的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如沒頭蒼蠅般地往外遁逃,但即使有這麼多的聲音,空闊的車間裏還是寂靜得可怕。當小鐵門歎出最後一聲“嘎”,柳鈞無端地覺得外麵冬日冷漠的陽光竟是那麼溫暖,然而如此溫暖的陽光卻穿不透肮髒得如毛玻璃般的玻璃窗,陰寒充溢在昏暗的大車間裏,向著柳鈞卷裹而來。這寒意,自全身毛細血管侵入,直擊心底,令柳鈞不自禁地伸手捫住胸口打了個寒顫。

車間還是柳鈞熟悉的布局。所不同的是地上的汙垢仿佛又厚了點兒。柳鈞順手操起工具箱上麵散亂放置的螺絲刀和榔頭,用力一次一次的鑿下,鑿下一次,推出結結實實的一塊汙泥。直至鑿到三厘米深度,螺絲刀頭才終於觸到堅硬的水泥。

“你找什麼?”錢宏明開了個玩笑,“尋找失去的記憶?”

“不,尋找偌大工廠大白天停工的原因——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我們的製造車間,地麵是光亮的油漆。”

“產品不一樣,豈能一概而論。你我大學時候經曆的校辦廠一樣好不到哪兒去。”

柳鈞一絲不苟地指出:“以前我可能也會這麼以為,但現在我知道這是設備問題,你看,雖然這台牛頭刨床保養得挺不錯,可你依然可以看出它漏油嚴重,這樣的刨床,其加工精度存疑。其他還有管理問題,管頭不管腳。兩個問題結合起來,工廠的出品必然馬馬虎虎。”

“你不能對生產螺絲的廠家與生產航天器的廠家提同等要求。”

“製造業隻能有不同的標準,不能有不同的態度。”

錢宏明不急不躁地一笑,“如果市場普遍需求的是負公差、短尺、廉價,那麼你是追逐市場,還是追逐理念?”

柳鈞語塞,人非聖賢,誰不追本逐利。他看看錢宏明,又環視空闊陰暗的車間,猶豫了,“堅持理念是件很奢侈的事。尤其是不能要求別人。”他伸出手指,邊走,邊從一台台古老的機床上滑過。這些機床他都熟悉,自他記事起已經待在這裏,二十多年沒移動分毫。他至今依然能背出機床銘牌上標明的年號。比如現在手指底下的是全車間最年輕的七三年的台式鑽床,可偏偏這最新最簡單的卻是最不好用的。這樣的鑽床,能要求它打出多少精度的孔。柳鈞本著科學的態度,可不相信人定勝天。

冰冷的感覺從冰冷的鐵疙瘩傳來,十指連心,寒徹心扉。柳鈞開始有些理解爸爸為什麼一提廠子就心病發作,爸爸每天麵對這些,早已寒透了心。想想病床上可憐的爸爸,看看眼前衰敗的車間,柳鈞的一顆心開始動搖。

錢宏明站在原地,默默看柳鈞走向黑暗的車間深處,不禁想起前不久參觀的市一機郊區新廠。一水兒的鋼結構車間,每一處設計細節在他這麼一個半行家看來,無不最大限度地追求高效、節能、安全、清潔。尤其是那一台台進口機床,不說別的,操作工可以穿天藍工作服,便已說明一切。想柳鈞剛從同樣窗明幾淨的德國工廠出來,對眼前的黯淡自然是無法適應。再說,這前進廠是他柳家的產業,一個血性男兒怎可能眼看家業衰敗而無動於衷。

隻是錢宏明心中計算,大門邊的一溜店麵房收入可觀,拿來支付全廠工資和各項費用應該足夠,而且目前其他類似機械廠也沒見如此凋敝,這柳石堂到底是怎麼混的,竟會守著金碗沒飯吃。按說,柳石堂也算是個人物,早年跳出技工跑外勤,然後不聲不響承包了前進農機廠,不聲不響一口口將整個廠子吞下,算是業內打滾多年諳熟門道的老法師,難道是英雄暮年了?可算起來柳石堂也不過六十來歲,正是幹事業的時候。但又想,也是,英雄就怕病來磨,柳石堂一力不從心,這種一個人說了算的小廠子自然是樹倒猢猻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