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學元盯著陳燁,隻可惜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陳燁這句話的意思。
車子駛出西關,陳燁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幹脆閉著眼睛打起盹來。勞國華滿麵紅光,和幾位下屬坐在車裏不停地聊天,說笑著一些葷話,看得出剛才飛雲樓裏的午飯他吃得實在有滋有味。
過了半小時,車子卻駛進了和平西路,就在西憲兵總部一牆之隔的一幢白色騎樓前停下來,這裏是簡區,沒有繁區那麼熱鬧,樓前的大門左側掛著一塊匾額,上書黑色宋體繁字:廣州保衛局特別刑事偵辦處。
門前有兩名背槍守衛,偽軍服裝,看到勞國華急忙舉手敬禮,勞國華漫不經心地問道:“王會長到了嗎?”
一名守衛回答道:“還沒有,倒是金八爺到了。”
陳燁皺了一下眉頭,金八爺的消息倒真靈通得很。
勞國華整理了一下裝束,然後對著下屬一揮手,陳燁被押著一路往裏走,越走光線越暗,越走越覺得陰森森的一股怪氣,但陳燁沒有絲毫的膽怯,奈何橋都到過了,還怕什麼呢?
來到一扇鐵門前,門前又有兩名守衛,兩名守衛看到勞國華,也是舉手敬禮,然後打開了鐵門,門後不出所料,果然是秘密監獄,通道兩旁用鐵柵欄分隔成兩排約二十間小監倉,倉內雖然很黑暗,但陳燁的眼力本來就比普通人要好,目光所到處隻見地麵十分潮濕,監倉內鋪著稻草,好一點的有爛棉絮,幾乎每個監倉內都關著人,但一個個目光呆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更有的已經奄奄一息形同骷髏,陳燁無法用言語表達心中那一份傷痛,雖然他不知道他們都是一些什麼人,到底犯了一些什麼過錯,陳燁隻知道無論是什麼人都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待遇。
陳燁還沒有到被投進監倉的時候,他被帶到了審訊室,審訊室就設在監房的後麵,這在陳燁的眼裏其實就是一間普通的屋子,正中間生著一盆熊熊大火,呼呼地吐著五六尺高的烈焰,火盆上已經擺著三把燒得通紅的鉻鐵。這間屋子的麵積當然要比普通的屋子大上好幾倍,裏麵擺了幾張桌椅還有二三十種各式各樣的刑具。當然,在陳燁眼裏這裏的確是一間普通的屋子,但在尋常人的眼裏這裏卻是真真正正的地獄。
令陳燁覺得意外的是在這裏不但見到了金八爺和林梓方,還有一名他並沒有見過的日本軍官,此刻他們都坐在桌子的後麵,日本軍官正襟危坐,麵無表情,一動也不動;金八爺正吸著煙鬥,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但見到陳燁的時候陳燁能感覺到他目光中淡淡的笑意。
陳燁被帶到他們的前麵隔著桌子坐下來,勞國華對著那名日本軍官道:“青木君,人犯李寶晴已經帶到。”
日本軍官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勞國華知趣地走到他右側的椅子坐下來,咳嗽了一聲然後盯著陳燁道:“李寶晴,浙江省麗水縣人氏,生於民國七年,於民國三十一年至廣州,遂開安華大米行……,”他似乎有意查過陳燁的履曆,而且還記得很熟,但還沒有背完,青木君已經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不去,站起來用中文道:“你的,剛喝過酒?”
勞國華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拿出手帕在臉上擦了擦,他身上的酒氣還很濃。
青木君看著他嚴肅地道:“我的,說過多少次?執行任務期間不許喝酒,下不為例。”
勞國華站起來微彎著腰,點頭道:“是的,青木君,下不為例。”
青木君問道:“王會長為什麼還不到?我已經等他半小時了,為什麼你們中國人就是不喜歡準時?”
勞國華看了金八爺一眼,金八爺沒有解釋的意思,勞國華隻有回答道:“青木君,也許王會長因為兒子剛去世的緣故,悲傷過度,所以來遲了吧!”
青木君一拍桌子道:“就他死了兒子嗎?我們帝國多少母親為了大東亞共榮圈的建立失去了兒子,他們就不悲傷嗎!”
勞國華一時語塞,實在不知應當如何作答,隻有呆呆地站在那裏。
青木君看了陳燁一眼,又道:“應當如何審訊,這恐怕不用我再教你吧!”然後他轉頭對著金八爺道:“道榮君,如果他是凶手,我希望你給我一個交待,雖然我們私下交情很深,但我不想你插手南廣州的治安問題。”
金八爺站起來,微笑著道:“青木君,我明白的。”
青君對著金八爺臉色緩和許多,點點頭道:“你的,既然明白,我也不多說了,你要求親自監督審訊,不準上刑,這個我暫時可以答應你。我還有事情須辦,就先走一步了。”
金八爺點頭道:“青木君,十分感激你的大度,廣州城的治安絕對不會因為金某人而有失任何差池。”
青木君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金八爺和勞國華不約而同地齊聲道:“青木君,請慢走。”
大約又過了半小時,廣州總商會會長王一凡終於到了,他的神情看上去的確很是悲傷,人也憔悴了許多,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王一凡緩緩地坐下來,轉頭望向金八爺,道:“八爺,你說過會給我一個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