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抬起頭來,目中透出迷茫的神色,好似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佛圖澄又道:“後來沒隔多久,靳準便密謀反叛,洛陽中驚心動魄之事一件接一件傳出,劉氏親族幾乎被屠殺殆盡。我知如此下去不得長久,便告辭趙王回洛陽來找你,可等我趕來之時,卻又晚了一步,靳準大人已被太宰劉易所誅,你所居住的芙蓉殿被烈火焚燒,是我冒死在烈焰中把你救了出來,你醒來時看到自己半麵容貌盡毀,驚叫數聲,竟是瘋了。我私心惱恨你哥哥不顧你我婚約,便將你從此安置在白馬寺的地室之中。這十多年來,你哥哥來洛陽找過你多少次,卻都失望而歸,他決計想不到,是我一直從中作梗,直到他死了,你們兄妹倆也沒能再相見。木槿,你若現在神誌清醒,又惱我不惱?”
慧理與佛圖澄兩人,一般的名震天下,雖各為其主,想不到兩人之間的恩怨竟如此之深。此時劉胤與綺羅已聽得大半明白,兩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所剩的一點疑惑,昭武皇帝的靈位又是誰放到石室裏的?可等了許久,佛圖澄和那老婦都不說話了,兩人靜默而坐,大殿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綺羅性急,別要衝出去問個分明,劉胤卻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先別急,再看看究竟。”
冷不防,忽聽寺外傳來幾聲女子的輕笑,暗夜聽來竟格外尖利:“國師的過往當真精彩,隻是天王一生最恨之人便是靳準,若天王知道國師曾是靳準的故人,又會何等驚喜啊?”
佛圖澄麵色陡厲,轉頭瞧向殿外,可等他瞧清了殿外之人,麵色便緩和了下來,點頭道:“是你來了。”
那女子大步邁進殿內,手中提著一把長劍,麵上如籠嚴霜。綺羅一驚,這女子竟是鄭櫻桃。而劉胤見過櫻桃數麵,隻知她是石虎寵妃,此時推斷她話裏的含義,卻覺如罩五雲中。
鄭櫻桃手腕一翻,手中長劍指向了佛圖澄咽喉,厲聲道:“把彌勒散給我。”
佛圖澄淡淡地道:“彌勒散是天下至毒之物,更在牽機丸、九思丹之上,若是服下,卻也要在體內十年後才慢慢發作。如今天下隻剩一帖而已,你已貴為貴妃,想殺誰不能直接動手,要這個陰毒之物做什麼?”
鄭櫻桃目中寒芒閃過:“你問得這麼清楚作甚,我隻要彌勒散而已。你若想保全你和她的秘密,就把彌勒散給我。”
“你想殺的人,是太子石璲吧,”佛圖澄佛圖澄一整袈裟,雙手握住執珠,緩緩閉目,“你有幼子石琮傍身,已經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他日太子即位,也會尊你為太後,何必還要行此險招?老衲勸你收手吧。”
鄭櫻桃長劍往前送了一寸,陰惻惻地道:“我勸你別多管閑事,把彌勒散交給我就是。”
佛圖澄瞧了一眼一旁呆若木雞的老婦,平靜地道:“我知你的秘事太多,縱然把彌勒散給你,恐怕今日也不能活命。”
鄭櫻桃呆了一呆,手裏長劍一滯,忽然目光也瞥向那老婦,咬牙道:“你既毒害我兒,我便先殺了她,再殺了你。再把你倆剝光了衣衫丟到永寧塔上掛起,讓天下人瞧瞧國師是什麼貨色,讓你們兩人永世不得超生,這一世縱不相認,下輩子也做不了歡喜鬼。”
佛圖澄雙手背在身後,忽然朝著劉胤他們藏身之處輕輕做了個手勢,然後很快雙手又合十在胸前,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劉胤在旁瞧著,忽然驚道:“不好。”綺羅聞聲瞧去,卻見佛圖澄竟然向前一躍,直直地向鄭櫻桃的劍上撞了過去。鄭櫻桃一驚,忙撤回劍來,隻見長劍上鮮血淋漓,而佛圖澄倒在地上,亦是氣絕。鄭櫻桃呆了呆,麵上神情變化,似有猶豫。可她很快又咬緊牙關,黑著臉提起長劍向那老婦走去。
那老婦瘋癲多年,哪知嫌惡,尚且咧著嘴傻笑不止,半張麵孔的傷疤黢黑,越發怕人。綺羅情急之下,用力踢開佛像背後的暗門,衝出去攔在那老婦麵前道:“別傷她。”
鄭櫻桃瞧見是她,倒是一怔,很快便豎起柳眉道:“你讓開。”
“櫻桃,這老婆婆已經瘋癲了,你為何還要傷她?”綺羅攔住她道,“何況她還是我師父慧理大師的妹妹,我不能見死不救。”
鄭櫻桃麵色僵硬道:“她聽到的事太多,我不能留她活口。”
綺羅注視著她道:“櫻桃,你從前並不是這樣狹隘偏執之人。這老婦瘋瘋癲癲,顯然什麼都不知道,你何必濫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