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原路出去,一路走回到適才進來的佛像背後,兩人正想出去,忽然聽到外麵有了動靜。劉胤神情一凜,搭在那門上的手便止住了,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外麵卻是個女子的聲氣,嘶啞之至:“你是誰,我又不識得你。”劉胤心中微奇,這老婦的聲音聽起來耳熟的緊。正此時,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他回頭隻見綺羅拉了拉他的袖口,卻是指向了頭頂上的一束光亮。
此時兩人正在佛像之中,這佛像內有七八根楠木大柱搭起,支撐著中空的佛像。他們舉頭而望,那一束光線卻是從佛像額頭的那塊黑瑪瑙處透出來的。劉胤微一沉吟,一手攬住綺羅,腳在楠木柱上輕點,已縱身躍到了橫梁上。這橫梁亦是整根楠木柱搭成,闊約數尺,恰好能讓兩人立定,而從那黑瑪瑙向外望去,佛殿中的情景一清二楚。
隻見大殿之中,一個身披袈裟的老僧正麵對著佛像,正低頭跟地上的老婦說著什麼。而那老婦背對著兩人,看不清相貌。綺羅凝神看了會兒,忽然想起一事,湊在劉胤耳邊道:“還記得幾年前在這寺裏也有個老婦說話嗎?”劉胤刹那間恍然大悟,想起了那日之事,心下越發生奇。他一瞥之下,已認出那老僧正是石虎的國師佛圖澄,可這老婦卻是誰?正蹊蹺間,隻聽佛圖澄開口道:“木槿,你真的不識得我了?”
那老婦抬頭瞧了瞧他,神情木然,半晌方道:“不識得,不識得。”
佛圖澄蒼然道:“咳,二十年了,我一直為你留在洛陽,每隔數月便來瞧你一次,便是為了有一日你能認出我來。可你卻還是不識我,難道在你心中,竟這樣不能原諒我?”那老婦搖頭如撥鼓,大聲道:“我不識你,走開,走開。”聲音粗噶之至,聞之若鴉聲。
綺羅聽得蹊蹺,二十年前,那時候她還未生,渾然不知當時發生了什麼。可劉胤卻心中一動,二十年前,那豈不正是建元年間的事,那時候還是……他不自覺地瞥了綺羅一眼,卻見綺羅雙目炯炯地看著外麵,顯然聽得入神。
“木槿,你是漢女,我是龜茲王幼子,你我胡漢有別,這一世能相識相遇,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恩怨。”佛圖澄長歎一聲,盤膝坐在地上,慢慢地道,“我九歲時,父王被屬下臣子所害,我從西域逃到長安,陰錯陽差被你父親鄭雲繼收養。鄭恩公醫道奇絕,為人端正,從未對我有半點瞧不起,更將畢生絕學都傳授給我。你兄長鄭子華比我年長兩歲,我們意氣相投,亦有半師之誼。木槿,你我二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恩師也意屬我們成親。可你及笄之時,恩師奉旨回洛陽任畫院奉召,將你們兄妹帶到洛陽。我因龜茲國中出了變故,便回去處理了些舊事,等我趕到洛陽時,卻遇永嘉之變,劉淵父子領兵攻占洛陽,城中一片混亂。”
“亂軍入城,流民失所,我又哪裏還尋得到你?當時兵荒馬亂,匈奴人見城中青壯漢人男子便殺,我從亂軍之中救了你兄長鄭子華,自己險些喪命,幸好左司馬靳準大人是我父王的舊識,他救了我和子華兄,又將我們安置在這白馬寺中。”
“那時我見師兄時驚喜至極,誰知他卻告訴我恩師已經喪命亂軍之中,你在逃難時失散,下落不知。於是我們師兄弟二人就在這白馬寺中暫住下來,隻待能找到你,誰知隔了數十日,子華兄不辭而別,我遍尋洛陽而不得見,一夜須發皆白,臨近童子皆喚我老叟。也就是那時,我在這佛寺中翻遍角落,竟意外發現這佛像之中竟還有一條地道直通石室。”
綺羅聽到這裏心裏一顫,卻覺黑暗中劉胤握住了她的手,意示安慰。
“後來還是靳準大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你們兄妹為報父仇,竟然雙雙入宮,伺機殺死昭武皇帝。”佛圖澄頓了頓,好似想起無限往事,悵然道,“你們輔佐那大晉清河公主,竟真刺殺了昭武皇帝,可你兄妹二人也難保平安。危急之時,靳大人收你為義女,又將你哥哥從牢中救出,送出來時,將他扮成了天竺僧人,改換度牒,名為慧理。”
綺羅驚極,竟不知慈眉善目的慧理大師竟是刺殺過她父皇的人。劉胤目光微沉,亦想起了市井傳聞中,十七年前那段驚心動魄的秘事。
“我得知你已成尊貴無比的靳太後,此生便再無出宮之期,我心念巨灰,亦在此剃度為僧,卻始終對你兄長欺瞞我的事不能釋懷。聽聞你哥哥去輔佐中山王劉曜,我便遠走襄國投奔趙王石虎,從此我們各為其主,各行其道。木槿,你在宮中做著太後,哪裏會想到我們倆人都成了方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