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映幄,好夢春回。
尉遲鷹披衣而起,環顧四周。錦褥香軟,羅帳低垂。被中新紅猶在,嬌香猶存,而巫山神女,卻已不知芳蹤何處。
床頭,壓著一張錦花小箋。尉遲鷹拿起小箋,一縷幽柔溫馨的清香淡淡襲來。他還記得,這種奇異的清香正是那位蒙麵女郎的體香,自己還曾因為她身具異香而嘖嘖稱讚。
箋上工工整整寫著幾行蠅頭小楷,筆跡娟秀清柔:“君之大恩,永銘五內。浮世塵緣,一宵足矣。此生無悔,惟期來世。祝君鵬程萬裏,珍重,珍重。”下麵並未署名。
尉遲鷹抬起頭,輕聲歎息,心頭掠過一絲說不出的失落和抑鬱。他知道她走了,就像她的出現那樣神秘而又突然,自己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她是誰。終此一生,這位美麗而又神秘的女郎將會成為自己心中永遠的遺憾。因為他已答應了她,他不能食言,盡管他很想知道有關她的一切。
尉遲鷹整好衣衫,緩步走出了小樓。走到門口,他忽又回頭掃了一眼。庭院深深,靜寂如死,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已隨風而去。
回到統領府,昨夜的一切立即從尉遲鷹的腦海中消失得幹幹淨淨。禁衛軍參軍聞人宏,正挾著一疊邸報,焦慮地等候他回府。因為今天有一百二十七名刑犯將被處決,這些人無一不是往日作惡多端、負債累累的奸狡之徒,但卻也是宇文護的心腹黨羽。武帝將禁衛軍從西山調回長安,除了加強皇城警衛之外,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任務,就是鏟除宇文護在朝中和民間所有的餘黨。
聞人宏是禁衛軍中唯一不諳武功的文職官員。他原也是宦門之後,其父乃當朝禦史,因彈刻奸黨而被誣陷害,以致滿門抄斬。聞人宏時任翰林院國史編修,幸得知交好友通風報信方才逃出此劫。此後流落江湖四、五載,宇文護倒台後,聞人宏方才回到長安,暫且棲身於好友“摩雲神鷹”楚揚家中。
適逢尉遲鷹新掌禁衛軍,求賢若渴,楚揚便向尉遲鷹舉薦聞人宏。尉遲鷹細加考察,發現這聞人宏不但處事嚴謹,品行端方,學識十分淵博,諸子百家,經史策傳無不爛熟之胸。且流浪江湖數載,對武林之勢也頗有見地,確是才具難得。當即破格將他擢升至禁衛軍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參軍。
聞人宏上任之後,果然不負重望,處事果斷,號令嚴明。日常瑣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為尉遲鷹減去許多後顧之憂,令尉遲鷹大加讚賞,對他自然更是青眼有加,大為倚重了。
一見尉遲鷹,聞人宏習慣地叫了一聲:“統領。”隨即將一疊邸報呈上。他今年已經三十四歲,白麵短須,雙目炯炯,儒雅的外表之中透著強烈的自信和強烈的自傲,很容易給人留下多謀善斷和精明幹練的印象。
細細看過每一份邸報,尉遲鷹拿起珠筆逐一批注,這意味著那一百二十七名刑犯午時便要明正典型,人頭落地。
一邊批,尉遲鷹一邊道:“聞參軍,今日正法的一百二十七人你可都曾查驗清楚,確實每個人都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泄民憤之人?”聞人宏點點頭道:“統領,屬下等均記得統領的吩咐,寧可多殺歹人,也不得株連無辜,濫殺好人。故而這些死犯屬下都是查驗明白後才呈報統領裁決。”
尉遲鷹道:“有關宇文護一案,受牽連的官員便有上千,若再算上有關係的人,總有好幾萬吧!對這些人,也不能全都扣上逆賊餘黨的帽子,若有那些素日勤政愛民,政績良好的犯官,可適酌刑減輕。這些人雖說與宇文護餘黨有些幹係,但卻也是迫於無奈,明哲保身而已,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至於那些貪汙索賄,魚肉百姓的貪官汙吏,殺錯幾個又有何妨!”
聞人宏會意地笑了笑。借捕拿宇文護餘黨之名肅清吏治,大肆捕殺貪官汙吏,這種事也隻有尉遲鷹這般膽大包天之人才幹得出來。須知大凡貪官,總會給自己找上一位極大的靠山,大樹底下好乘涼。尉遲鷹這一手,非膽識過人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因為他奉皇命查辦餘黨,誰還敢出麵包庇、說情,以致惹禍上身。
處理完了這些事,尉遲鷹又匆匆趕往皇宮,與大內總管顏同商議近期大內侍衛的調派,同時檢查對武帝的保護是否已做到萬無一失。
雖然對武帝的保護分裏三層外三層,共計六層,日日夜夜有精選的上百名好手或明或暗地衛護在武帝身側,委實嚴密的不能再嚴密了。但正所謂“百密一疏”,萬一什麼地方出了一點小小疏忽,那對顏同和尉遲鷹來說,可就是掉腦袋的大事了。
尉遲鷹在宮中四處巡視了一遍,確信萬無一失之後,方才來到禦書房。武帝正神情專注地看著“美芹十獻”,亦即武帝不久前下詔,文武百官不論官職高低,若有治國良策,都可直接上本。此詔一下,群臣踴躍,竟相上表。這些奏章,武帝便統稱為“美芹十獻”,也是效仿古人尊賢納諫之意。
武帝既在看表,尉遲鷹不敢打攪,垂手立在一旁。等了好一會,武帝似乎也看得極倦乏,這才放下表章,用雙手揉了揉兩側太陽穴,輕籲了一口氣。宮女送上參湯,武帝接過,忽一轉眼看見侍立的尉遲鷹,微微一笑道:“來了很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