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父親陳企霞百年祭(2 / 2)

我們從企霞上世紀30年代晨更工學團的同事,和企霞一起被捕並坐牢的老戰友柴川若的回憶中,看到企霞是如何堅貞不屈、英勇而靈活地與敵鬥爭的:在同牢難友中,他遭受的毒打最多,遍體鱗傷,夜不能寐。但他始終沒有在敵人麵前透露任何線索,而是利用放風和上廁所的時間鼓勵難友與敵人巧妙周旋。那時,他隻是剛剛入黨一年多的新黨員,但已經堅定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在《血的旗幟》這篇作品中,他塑造的為理想用自己的鮮血染紅革命大旗的形象,就是他自己的真實寫照。

堅定的信念,不屈的意誌,頑強的抗爭,這就是父親留給我們的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

在國民黨的監獄裏,那是麵對敵人,可以怒目金剛,橫眉冷對。可是,解放後的政治運動,麵對自己同誌的無端指責,無中生用的非難,卻是百口莫辯。如果大家平心靜氣,爭論講理,自由民主,有什麼問題講不清楚呢?可是,領導頭頭們自認為真理在手,不容置辯。隻有他們的話語權,沒有你的申辯機會。隻允許你認罪,不允許你講理。

這種整肅自己同誌的模式,是從延安整風以後逐漸形成的。開始是學習,用固定的思想模式作為認定真理的標準,每個人首先用這個標準往自己身上套,挖思想,作檢查。檢查不力者被人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身敗名裂;僥幸過關者,一個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同時整人者和被整者也明白了一條真理:隻有狠下心來整人,自己才有可能解脫,才有可能變被動為主動。這是延安時期在整肅王實味時,就出現的類似以後的“批鬥”形式。此後,一直延續到“文革”時期,此招運用更是得心應手,把十來億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終於導致了全國和整個民族的巨大災難。

父親嚴於律己,嚴格要求,但從不張揚,一切從大局出發。第一次文代大會期間,他忙裏忙外,把工作搞得很有頭緒。工作受到有關部門的好評,事後周揚想調父親去他那裏當秘書長,父親不去。那年周揚要出國參加會議,說手頭沒有東西能拿出手。企霞說,這好辦,我在《北方文化》當了多年的編輯,稿子都是現成的。於是編了本《解放區作品選》,周揚署上了自己的名字順利地參加了大會。而它的實際編者企霞卻無人知曉……丁玲要辦文學研究所,請企霞幫她籌劃,企霞寫了大綱、規劃和詳盡的請示報告。一切準備就緒,丁玲要他去文研所工作時,他謝絕了。

第一屆茅盾文學獎評審時期,企霞是實際工作的主要負責人和召集人。他剛剛從曆史的重負中解放出來,再次燃起了工作的激情,隻因其中幾部作品有不同看法,為了對作品和作者負責,他熬夜把這些數百萬字的作品又讀了一遍,累出了一場大病。

這次茅盾文學獎評出後,評審人員的名單出來,那些沒有參加任何工作的“大作家”、“名人”占據了顯赫的位置,而企霞隻排在一個很不顯眼的普通的工作人員之列。家人為他抱不平,他隻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然。

對他來說,類似這樣的事太多了。

他曾給好幾個領導當過秘書,秘書最接近首長,也最容易得到提拔。但他以革命事業為重,隻知道埋頭工作,不會討好賣乖,自己有什麼意見建議,不管領導是否合意,都大膽提出。領導的意見,他如果有不同看法,也常常毫不避諱地當麵提出,甚至和領導發生爭論。那時的文藝界,企霞的“抗上”是有了名的,這也是他不被某些領導看好的原因。

我心目中的父親,隻是為了爭得自己一點點小小的話語權、申辯權,便被打成了“臭名昭著”的“大右派”。曆史就是這樣奇譎、怪誕,給人們開了這麼個讓人笑不起來的慘烈的“大玩笑”!

百年了。我們永遠懷念你,精神永存的好爸爸!

(責任編輯蕭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