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銘趕到晉陽時,不光木參辰婚事已定,建明帝離京都已經大半月。見他進來,木參辰立刻紅了眼眶,淚水如泉一樣湧出來。
因為不放心,白月早讓木參辰搬過來與她同住。此時見到雲銘,她也是鬆了一口氣,跟長子簡單說了幾句,就閉目沉沉睡去。白靈兒下手陰毒,她受傷不輕,至今未好。
木參辰緊緊拉著兄長的衣袖,哭得累了,也倒在床上,沒一會兒就昏睡過去。父親陪著皇上遠去泰山,同胞弟弟在南方族中自小難得一見,母親傷重在床。這麼多天,她提心吊膽內外應付,未得一日好眠,早身心俱疲,如今見長兄回來,才終於放下負擔,再也熬不住了。
木參辰睡得很沉,甚至小聲的打著呼。她也不過才十六歲,雖聰慧,卻到底是嬌生慣養,幾曾應對過這樣的事情?她秀美的臉上透露著彷徨與哀傷,卻也多了些許沉靜與深沉,不過才區區數月,就像換了個人一般,這種成長讓人傷感。
雲銘把袖子從妹妹手裏輕輕拉出來,為她蓋上被子,又去東屋看了看母親,這才輕輕帶上門,落地無聲的走出去。
離京不過數月,晉陽內外已然大變,朝中太子監國,各位王爺冷眼旁觀,朝臣們裝聾作啞,一副風雨欲來之勢。朝外靜齋與魔門也是相互對峙,一觸即發,儼然一搏生死之態。
魔門後麵顯然站著的是東宮太子,按照慣例,靜齋一定也有所依傍,雖然還不知道是誰,但肯定脫不開那幾位王爺。朝內朝外,一團亂麻。那個一向聖明得說得上冷酷的皇上,不像是這麼糊塗的人,他會沒想到這樣的局麵?還是他刻意如此?
隱宗……他早懷疑,區區青樓何止那般棘手,原是如此。太子殿下是南離,她欲助他麼?因為這樣,所以才將自己支開?若非他不在,魔門靜齋,豈能這般輕易的進得晉陽?
雲銘腰懸長劍,一身潔白的站在院中,劍一樣的眉,溫淡的眼,清冷的臉,若青巒山的峰頂,永遠不化的冰雪,永遠清淡的潔白。
樹上時有枯黃的殘葉,在他麵前無聲的飄落。
他突然想到另一個人,他未曾謀麵的父親,那個桀驁不可一世,一個人寫滿了一頁血腥史,成為整個武林噩夢的男人。若是他麵對今日的局麵,會如何呢?或許興奮得迫不及待,或許根本就不屑一顧……
血無殤,他的父親,上代的魔主,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傳說是個有著不老的容顏的,妖孽一般的存在。謠言說他是上上代血宗宗主從某王府偷出來的世子,在周滅皇室子弟死絕後,他是僅存的末世皇孫。才幾歲,就因為忤逆不馴,被血宗宗主逐出門牆,打得半殘丟在宗門內做雜役。可他畢竟不是一個甘寂寞的男人。從區區雜役到血宗宗主,一統魔門成為魔主,再至橫空出世爭霸天下,他的一生,縱使在他所活躍的英雄梟雄奸雄豪雄等等風流人物、如天上的繁星一般數也數不清的年代,他也依舊閃耀著耀眼得讓人心寒的光芒。至今仍然是一個禁忌。
我死之後,管他洪水滔天。少年血無殤這般狂笑著,帶著一身血腥氣,帶著他的殺道,走入那個瘋狂的亂世。魔門在他手裏達到極盛,於他之後,落到極敗。如果不是他讓自己人都恐懼不安,不是靜齋拚死一搏,不是明德大師強橫,歸根結底,如果不是他太年輕,他幾乎就要成功了。
他其實不愛天下,隻是極盡殺戮。
他死得很寂寞,也很蕭索,一位天縱奇才的藥師耗盡生命研製出的奇藥,深深鎖住了他,鎖住他一生的張狂,鎖住他腥風血雨的殺道。魔門內部反叛,他身中天下第一奇藥,靜齋自宗師起八位大弟子傾巢而出,千裏追殺於他,卻還是讓他脫身而去,八大弟子死傷其六。
他本是四大宗師中最年輕的一位,比無為道宗的明德大師整整年輕一半。他也是當時武道資質最好的一位,靜齋不惜舍下麵子,寧肯破壞規矩也要下毒來對付他,連明德大師都歎息不舍,承認最有可能得窺天道的就是他。
靜齋下藥之前,就將那唯一的解藥毀去,天下第一奇藥,整整困了他十年,直到他死去。誰也沒能殺了他,他是自己殺了自己。當毒不能解,殺道不能成,天道無望的時候,他於寂寥中,結束了自己再無欲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