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廚子實在沒忍住,悲從中來,有些紅了眼眶,“你當我是瞎編?那可是鼇拜手下沈大人家!老子以前就是沈大人的帶刀侍衛頭子!如今也就這李員外府上一個帶勺廚子頭子!”
老媽子白他一眼,“怎麼啦,嫌待遇不好?你如今活著在這吃香的喝辣的。那家老夫人連女兒都賣啦。誰知道現在在哪家妓院正哭呢!”
雨京默默的抬頭望著琴香。琴香早就眼圈發紅,對著碎菜愣了半響,臉上沒有表情,端著個盤子出去了。
那位廚子嘴裏鼇拜手下的沈大人,就是琴香的親爺爺。
昔日門前侍衛郎,如今在幾萬裏外江寧城一個小員外的廚房裏使喚當初的小小姐,這樣的故事,可以編出戲了唱了。
如果沒有聽聞琴香的這些遭遇,雨京之前怎麼也想不出,為何她把門路看的這麼重要。好像在琴香眼裏,門路比天還大。在京城長大的那些格格小姐們,哪一個不明白門路的重要性?而像琴香這樣不管到了什麼境地都還想著依靠門路的人,怕是她心裏對這一切早就根深蒂固了。
你若不出紫禁城,當人人都生活在金條銀子當中,處處有丫鬟太監陪著吃喝拉撒。就算你出了紫禁城,京城裏轉悠轉悠,哪裏不是達官貴族,哪裏不是他們的店鋪,各個生意興隆。
十幾萬裏以外,也是一片繁華似錦。
卻多了很多離鄉人,帶著各自的故事,由北相南。
一聲聲在洪水邊哭著爹娘的幾歲娃娃,一句句喊著孩子名字哭得死去活來的親娘,一條條餓死在街邊小巷的孤魂野鬼……
又一陣陣超度終生的佛家經論……
他們一路下來,看盡了生離死別。
雨京如今再想想當初宮裏的那些日子,也覺得別有一番味道。和現在的江寧生活比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其實就連那鄂爾多斯草原,也有生活窘迫的勞苦人民,隻是她沒見過罷了。她家就算不濟達爾汗的實力,也響當當是蒙古一旗之首。
如今看來,她也和沈家大小姐差不多了。
阿爸再沒爵位可尋,大哥哥早就仰仗阿爸成了習慣,也難再有什麼作為。她不用親自去看,也早就猜到那片草原上的歡聲笑語,怕是早就寂靜很久了。
廚子說的那個詞叫什麼?
哦,家道中落。
雨京拉著爐灶,臉被熏的有些發暈。過了很久她才看到琴香返回來,臉上已經恢複平靜。
雖然琴香嘴上說已經把所有身世看淡,卻也瞞不住時有時無的小姐做派,心裏也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回去那時候的風光日子。自卑又自傲,就是這個樣子吧。
忙了一天,晚上和廚房的夥計們一起胡亂吃了些東西,兩個人安排在後院一間廂房,同住的還有那個老媽子和另外一個中年婦人。實在太累了,誰也沒怎麼說話,正要睡覺了,外頭小廝說有人找兩位姑娘。
琴香香已經累的爬不起來了。和老王爺府上一比,兩個人那時候覺得做了粗活,但是當初還有別的丫鬟做的更多,現在她們倆還真一時間習慣不過來這種忙碌。雨京一個人披件外衣出來看,巴圖在側門外朝她招招手。
“他們,可還好說話?”巴圖還是有些擔心,往員外府上望了望。公主滿臉油膩,都熏黑了,他還是心疼的,那可是公主,怎麼好如今和他一樣落的這般下場。
雨京笑著點點頭,“都是痛快人,不囉嗦!”
巴圖也搬去渡口,和別的短工搭一個棚子裏麵睡覺。其實巴圖心裏也舒服的多,終於四周都是男人,比和兩個黃花大姑娘整日同屋而睡壓力小太多了。
他們就此道別,雨京說十日後她們再去渡口尋他。巴圖還是不放心的說,“我每天過來一趟!”
他固執的脾氣和伊桑倒是真的很像,雨京心裏想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暮色茫茫,雨京看夕陽西下,染紅了半邊雲彩,層層顏色不同,又青直紫,直紅,直黃,直黑。她楞楞的看了一會兒,舍不得進去。
突然心裏傻乎乎的想,京城的太陽,和江寧的太陽,是不是同一個?
那紫禁城現在也染成金黃色了麼?
那他,是不是也在望著這片將要退下的火日,想著,她到底在哪裏?是活是死?
眼裏有些模糊,雨京盯著日落直到天黑,才回去。
而誰也沒有想到,這短短十日的散工,卻陰差陽錯的一待就是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