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吧。”庭院寂寂,肩上似乎有了落霜,烏鴉繞著漸枯的梧桐飛了幾圈,丟下幾聲哀嚎,瀟雲洲覺得心頭似乎也落了霜一般,一時竟有些承受不住,“方如意,明日讓海珠來至正殿暖閣。”
方如意一怔,一時不知道瀟雲洲是何意,忙點頭應道:“是,殿下。”
秋日裏白日漸漸短了,原本細水流長的日子就顯得過得極快,轉眼間便到了迎娶璧婉入宮的日子,自探春遠嫁過後許久沒有如此舉國轟動的大喜事了,歐陽璧婉雖不是正妻身份,可無人不知女王已經生了禪位的意思,這未來茜香之主的大喜自然是要舉國歡慶。首裏城的大街小巷半月前就掛上了紅綢紅燈,尚宮局在那赤霞街玲瓏閣訂製的一應華服也早早送到了宮裏和歐陽府裏,未等天亮,碧海宮迎新人的大紅轎輦就到了平海君府上,因著不是正妻、也礙著瀟雲洲的身份,迎親的隊伍便以禮部為首,尚書吳起信指派了禮部侍郎魏黎親到平海府迎接世子雲安王的側妃,迎親的隊伍裏還有紅珠殿的五局尚宮女官,大宮女秋雲也親自來了,可見女王對此極為重視,更是為了成全平海君的顏麵。歐陽家這邊原本以為歐陽璧城是困於軍務回不來的,可沒想到昨晚璧城就到了,歐陽夫婦和璧婉自然是高興地緊,畢竟此番送親若少了親兄護送終究難算得十全十美。
天還是灰蒙蒙的,平海府門的大紅燈籠照得四下裏喜氣正濃,紅綢帶伴大紅鞭炮的震天響聲和晨風陣陣歡快地跳躍著,府裏的老少都新衣新服地靜候在大門前,歐陽璧城烏發高束,一席棕紅色錦雲飛花朝服,眉眼裏滿是喜色,躍馬列在迎親轎子旁邊,歐陽璧婉蓋著大紅喜布蓋頭,一身喜服是玲瓏閣的佳作,上等的茜香赤色孔雀羽織金妝花緞製成紅衫和及地長裙,配著緙金絲孔雀和鳳尾花纓絡霞帔,肩角下垂大紅色流蘇,渾身都是喜色。歐陽夫婦抹著眼淚扶著女兒上了轎,璧婉依依向歐陽夫婦行了禮,歐陽平也攜了夫人雙雙正經還了臣子之禮方才全了禮數,如此一行人浩浩蕩蕩便往皇宮去了。
奏樂響起,大紅轎子被穩穩地抬了起來,正如歐陽璧婉此刻的心一般,輕輕地、靜靜地被抬到了雲端,雲端之上有她期待的那份美好。
煙霞妝濃重豔麗,璧婉緩緩閉上含情的眼波,眼角精心描繪的桃花胭脂仿佛蘇醒一般綻放出異樣的光彩,腦海裏緩緩呈現出那夢寐以求但是觸手可及的畫麵:紅色的床帳上布置了她最喜歡的粉色珠簾,她就那樣帶著一份羞澀和局促坐在床邊,等待將要相伴此生的雲洲哥哥為他揭開蓋頭,雲洲哥哥的眼神還是那麼溫柔,他輕輕地走近自己,帶來那一陣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或許該比平日裏更濃重些,他似乎應該輕聲喚著自己的名字,又或許他應該什麼都不說,或許雲洲也是緊張的吧,就那樣保持著一種微妙而曖昧的氛圍,剛剛好,他就這樣輕輕地走近了,秤杆慢慢地撩開蓋頭的一角,花燭的光暈在一點點滲透進眼簾,或許自己應該緊張到不能呼吸、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哪怕是一瞬息的美好。
十八年了,終於到了該得償所願的一天,雖然璧婉不願承認,但從心底裏她是一直介意探春的存在的,想到這裏璧婉不禁抓緊了衣襟,因為探春,她不得不拋棄那份生來的驕傲,屈居妾室;她又想到了那個叫做海珠的丫頭,那究竟是一個怎樣卑賤的丫頭。她們兩個,一個占了雲洲的心靈,一個分走了雲洲的肉體,璧婉隻能反複用母親的話來麻醉自己:雲洲是未來的茜香之主、一國之君,就算沒有今日的來自大興的探春,也會有別的大興女人,如果沒有今日的海珠,還會有其他嬪妾女子填充後宮,女子善妒乃是大忌,驕傲是這世上最一文不值的東西。
她開始喃喃自語:“歐陽璧婉,你要相信雲洲哥哥,我們有自小的情分。”神色再次恢複,她小心地理了理有些捏得發皺的衣襟,直起了腰身。
送親的隊伍伴著天邊的朝霞一點點走近了茜香的權利中心所在,璧城望著越來越近的宮門,不禁握緊了韁繩,他承認,從未像今日一般深刻體味到何為喜憂參半,而且此刻心頭添了些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