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杜亞娟家的那段日子裏,老伍並沒急於結婚。他覺得這樣挺好的,又方便又自由。可杜亞娟搬到他家之後,黑天白天住在這兒,不結婚便不行了。他畢竟是局長,讓鄰居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把結婚的日子選定在五月一日,老伍更多的是基於對兒子的考慮,他是希望伍帥能回來參加他的婚禮。老伍提前二十天就跟兒子打招呼,伍帥當時也答應了。可在結婚的頭一天,兒子打來電話,說沒買到車票。老伍雖然心裏有些不痛快,也沒好表露出來。以前伍帥回家挺勤的,從打老伍結婚後,他很少回來了。即使是回來了,也很少待在家裏,總是去他舅舅家,去他姨家,或同學家。

其實伍帥在家時,也很少跟杜亞娟說話。偶爾趕上老伍在跟前,管杜亞娟叫媽時,總是紅著個臉,像個大姑娘似的。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管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叫媽,是有點張不開嘴,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從結婚的那天起,小芮便改口管老伍叫爸了,這也就逼著伍帥必須管杜亞娟叫媽。

老伍挺喜歡小芮的,喜歡得能讓那些不知底細的人看不出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他們三口人出出入入時,都是站成橫排。有時是杜亞娟拉著小芮的一隻手,老伍拉著小芮的另一隻手。更多的是杜亞娟挎著老伍的一隻胳膊,老伍拉著小芮的一隻手。隻有伍帥回來時,他們才改成豎排。老伍走在最前頭,杜亞娟其次,之後是小芮,伍帥跟在小芮的後邊。四口人在一起,別人很難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但三口人時,也就是伍帥不在跟前,他們絕對是一家人。

正式結婚後,老伍與杜亞娟便和所有的家庭一樣,開始過正常的日子。這時,杜亞娟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杜亞娟,而是老伍的妻子,局長的夫人。或者說是郝鳳霞的繼承人,她是要履行一個妻子的義務的。

與郝鳳霞相比,杜亞娟的缺點很多。她不太會操持家務,飯也做得稀裏糊塗,但這對老伍的影響並不大。這時的老伍,每天總有飯局,已經很少回家吃飯了。在家裏吃的時候,基本都是早餐。不是買現成的油條豆腐腦,就是小米粥煮雞蛋。這樣的飯食,誰來打理,結果都是相同的。

杜亞娟不會洗衣服,但這並不影響老伍穿著的整潔。城裏有幹洗店,杜亞娟把衣服送到那裏去。老伍在第一次穿上幹洗過的衣服之後,就明確地指示過,以後就不要在家裏洗了。

杜亞娟還很任性,啥事都得讓老伍聽她的,老伍也很欣然地接受著。他是這樣認為的,人家比你小十多歲,自然是要耍點小孩子脾氣。老伍把這理解成情調,這也是他在郝鳳霞身上這些年沒獲得過的。特別是杜亞娟在床上的激情,讓老伍的青春又激活一次。杜亞娟有什麼要求,總在床上提出來,在老伍即將進入狀態之前提出來,這讓老伍想不答應都難。

總之,自從有了杜亞娟之後,老伍對郝鳳霞開始不滿意了。老伍覺得跟郝鳳霞過的那段日子,生活是暗淡無光的。漸漸地,郝鳳霞淡出了老伍的生活。

住進老伍家裏不久,杜亞娟便把她的那套房子租給她妹妹住了,每個月象征性地收三百塊錢的房費。杜亞娟說把房租給小芮當零花錢,老伍也欣然同意。他覺得房子是小芮的爸爸留下來的,收的錢當然應該給人家的女兒。

在家裏待了兩個多月,杜亞娟竟然不願意在家裏待著了。她跟老伍說,要自力更生來養活自己。老伍雖然嘴上說不用你操心,我能養活你們娘倆,但心裏並不反對。老伍的那份工資,每個月有一半得寄給伍帥。這段時間,家裏的支出總是捉襟見肘,老伍不得不向單位的錢伸手。雖然從單位揩取的數額不大,但他意識到這是個危險的開始。特別是摟著杜亞娟的時候,總想到劉貴成的結局。當杜亞娟第二次提起這件事時,老伍欣然應允,說你想幹點啥?我幫你張羅。

杜亞娟當時也是才有想法,還沒有具體的目標。但看到老伍沒反對,接下來便緊鑼密鼓地考察項目。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她依偎在老伍的懷裏說,今天她去幹洗店取衣服,發現開幹洗店這個項目不錯。人們的服裝越來越高檔,在家裏沒法洗;而人們的工作越來越忙,也沒時間洗了。老伍考慮一會兒,也覺得這個項目可行,投資又不是十分大,也有市場發展空間,便同意了。

從打單獨支門子過日子那天起,老伍就沒問過家裏的存款情況。反正他穿的用的,郝鳳霞都給準備到那兒。就連給上級領導送禮,郝鳳霞都把錢裝到信封袋子中,他隻要掏出來遞過去就算完事。直到郝鳳霞得了病,他才經手家裏的錢。等把郝鳳霞發送完畢,家裏的存折上,就剩四萬多塊錢了。

這兩年,老伍的工資正好夠他和伍帥的花費。也就是說,從打郝鳳霞去世,他就沒往存折上存過錢。在商量這件事時,老伍提到過自己手裏隻有四萬塊錢。當時杜亞娟不信,老伍就把存折拿出來給杜亞娟看。那個存折上滿滿的全是數字,最早存入的那筆,還是十五年前。杜亞娟顯得很為難地問那怎麼辦?連租房子帶買設備得八萬多呢。老伍本來是想問問杜亞娟手裏有沒有錢,可轉念一想,自己開著一份工資都沒攢下錢,一個女人領著孩子過日子,哪兒還有錢可攢!老伍便立即改口說,不用你管,我想辦法。當天他打個欠條,從單位財務借了四萬塊錢。他告訴財務科長,每個月扣他一半的工資,直到還清為止。老伍把這四萬塊錢的現金和那個存折一起交給杜亞娟時,還囑咐一句:要是不夠的話,我再想法。

沒用幾天,在振興街上,麗娟幹洗店開業了。

幹洗店用的是杜亞娟妹妹的名字,注冊法人當然也是杜麗娟了。在跟老伍商量這件事時,杜亞娟說麗娟兩口子都是下崗工人,能享受些優惠政策;更主要的是為了避嫌。那陣子市裏有文件,不許領導幹部的家屬從事商業經營。對於這個方案,老伍不單同意,還有些心存感激,覺得杜亞娟考慮問題確實比郝鳳霞周到細致。這要是放在郝鳳霞身上,她才不會想這麼多呢。

杜麗娟兩口子沒有固定工作,便順理成章地成為店裏的員工。這個店也就變成杜亞娟她們一家人的大本營。從開業的那天起,他們中午就在店裏開夥做飯。兩家的孩子放學後,也都來這裏吃飯。當然老伍是不來的,他基本每天中午都有飯局。就算偶爾沒有飯局,單位食堂的夥食也是比家裏好,最起碼廚師的手藝比杜亞娟好。

單位食堂晚上不開夥,在沒有飯局的情況下,老伍就得回家吃飯。可是杜亞娟晚上得下班這段高峰過後才能關門。就算沒有送衣服的,還有取衣服的。幹洗這個行業就是這樣,衣服沒取走之前,你的責任還不算完成。顧客專門來取衣服,要是趕上沒開門,讓顧客跑了空,惹得人家不痛快,也是影響生意的。

開始那段時間,老伍回到家裏,還和往常一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並不是說老伍有多懶,是他真不會做飯。從打跟郝鳳霞結婚,且別說做飯,就連盛飯都很少用他。對於老伍不會做飯的事,杜亞娟是知道的。所以她看到老伍在沙發上躺著,也不說什麼,就趕緊下廚房做飯。盡管緊忙活,等吃到嘴時,一般都得晚上八九點鍾。老伍早就餓得饑腸轆轆,看到小芮坐在身邊吃小食品,老伍在邊上饞得直吧嗒嘴。

以前吃完飯,小芮在家寫作業,老伍兩口子還能出去到公園溜達一會兒。現在可好,等吃完飯,已經是夜深人靜。此時走到大街上,已經不再是散步,好像是夜遊。兩個人怕影響小芮學習,又不敢在客廳裏看電視,隻好去臥室。看到杜亞娟滿臉疲憊地躺在床上,老伍也失去了原來的激情。

這種日子過不到兩個月,老伍實在受不住了,開始想對策。最初老伍是叫外賣,可叫了十幾次,不得不停下來。飯菜要得過於簡單,飯店不樂意給送;要多了,也實在吃不起。最後沒辦法,老伍隻好親自下廚做飯。

開始的幾頓,老伍學著煮掛麵。雖然也算一頓飯,也得到杜亞娟的表揚,但吃得清湯寡水的,完全是在糊弄。有一天老伍心血來潮,打電話把食堂的大師傅叫到辦公室,讓他教自己炒菜。大師傅還真上心,教了老伍半天,還是不放心,又把主料、配料、用量、做法都寫到紙上。老伍下班後,拿著那張紙去市場買菜,回來後按著程序一點點地進行。等杜亞娟領著小芮回來時,兩個菜已經擺在桌子上。

下班後,杜亞娟看到桌上的菜,以為又是叫的外賣,坐下來就吃。老伍邊吃邊觀察杜亞娟娘倆的表情,見她們沒有異常反應,就試著問今天的菜好吃嗎?那娘倆都回答說好吃,這讓老伍受到極大的鼓勵。他自豪地說,這是他做的。杜亞娟娘倆都不信,老伍便領著她們去廚房查看現場。等杜亞娟確信後,激動得竟然當著孩子的麵,獎勵老伍一個很熱烈的吻。當然,那天晚上也讓老伍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澎湃。

嚐到美食帶來的甜頭,老伍開始迷戀上廚房。在沒事時,他就把食堂的大師傅叫到辦公室來,請教各種菜肴的做法。學會一招,就迫不及待地回家展示,不單吃得杜亞娟心花怒放,還時不時地把杜麗娟一家三口領到家裏來品嚐。在得到一致的表揚後,老伍的信心和幹勁十足。他不單單晚上下廚,就連早上也起來露一手。

家裏原來都是杜亞娟買菜,現在也變成老伍。杜亞娟買菜用的是幹洗店掙來的錢,老伍買菜自然就得用他的工資。他是不好意思跟杜亞娟伸手要錢的。杜亞娟雖然也在月底向老伍彙報幹洗店的收入和支出情況,但基本都是在被窩裏。老伍隻要是躺到床上,心思便沉浸在杜亞娟身體給他帶來的愉悅上,對杜亞娟的話並不怎麼上心。就算是認真去聽,也是在聽杜亞娟的聲音,至於她所說的內容,一聽一過也就算了。特別在對待錢的問題上,老伍天生就是個弱智。

其實除了伍帥的費用,老伍也沒什麼可花錢的地方。有一些花費,像抽煙什麼的,也都變相地從單位報銷了。雖然老伍原來的那個存折還在,杜亞娟卻沒往上邊存過一分錢。杜亞娟說她又開了個戶頭,店裏的收入都在那個存折上。老伍仍然沒往心裏去,覺得反正都是家裏的錢,放在左兜裏與放在右兜裏也沒區別。

這年秋天,畢業後的伍帥在省城找到工作,老伍的心情更放鬆了。他這個年紀,仕途上也沒有再往上走的空間了,便把整個精力都投入到家庭生活中。此時的老伍,廚藝已經非同一般了。跟那些廚師在一起,不再是請教,而是交流。他去飯店吃飯,發現哪個菜做得好,也把人家廚師叫過來,讓人家教教他;發現哪個菜做得不對味,便把老板叫過來,評點一番。那些和他一起出去吃飯的人,都開始稱他為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