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精確 力逾千鈞
吟苑縱橫
作者:丁芒
“吟安一個字,撚斷數莖須”,杜甫所言,餘意謂其力求嚴謹精確的煉字鍛句精神則可,概乎言之,誇而大之而已。若平均著力,每字必煉,則一首詩就把你胡須薅光了;何況在這種心態下寫成的詩,未必都成精品。蓋為詩之道,方麵甚多,煉字隻其一端而已。但在緊要關鍵處,選準一個字,譬如畫龍點睛,確切精到,往往能起到振撼、提升全詩的作用,真可謂“一字頂萬字”。
我替學生張四喜的《青衫齋吟草》作序時,對其散曲、自由曲作品的藝術特色、結合宿想,概括為“曲作十宜”;即心態宜放、角度宜巧、思路宜寬、筆勢宜縱、抒情宜沛、意象宜奇、反差宜大、排句宜多、用韻宜貫、語言宜俗。在論“意象宜奇”時,我舉了他《阿德賣官》套曲中一句作例:“官爺們莫被烏紗電”。“烏紗”是萬眾皆知的“官爺”的喻象,這不奇,他加一“電”字就奇了,這一個字,就把買官賣官的醜惡行徑、貪官形貌及其後果,全部概括、傳達出來,足以出人意料,讀者眼前立即會出現一個頭戴通了電的烏紗帽的貪官的醜態、蠢態、慘態。這一“電”字,何等了得。
一、新鮮感:觸電致死的知識,人人都懂,日常生活中,人人在說,然而寫入詩詞中,似無前例。新鮮,就能產生震撼力、穿透力,激發探究欲望。
二、動勢感:觸電的感覺,雖非人人經曆過,但可以說人人都在精神上每時每刻體味著、提防著,因此看到“電”字,立即會喚起感覺神經的錚鳴。這種感覺立即移用於官帽,移位思維,就使人悟到官帽帶了電的可怕。這種動勢感,是“誤”呀“害”呀等等熟套的字彙無法傳達的。盡管“官爺們莫被烏紗誤(或“害”)”,其意與“電”完全一樣。寫詩詞應多用動詞,多注意動勢感的效用,此例足可證明。
三、貼切感:一般說寫大概的感覺、寫熟套的“共性感情”的用字,很難使人感到貼切。做了官,戴上烏紗帽,清廉的官並不會為其所“誤”所“害”。受“誤”受“害”者,隻是那些買官賣官、貪汙縱欲的壞官髒官。烏紗帽並不是受誤受害的根本原因。而電卻不同,可開可關,可通可堵,根本原因是官爺們自己。你一貪贓枉法,烏紗帽上的電流就通了,你就必“死”無疑,這就與事理十分貼切了。從“誤”“害”與“電”的比較中,我們更知道煉字的重要。
漢字的特點是一字一義一音。漢詩是由字義組成意流,字音組成音流。意流構成詩之思想內容,音流構成詩之形式藝術,即所謂音律美。所幸漢字還有一字多義、一義多字的特點,寫漢詩時,選擇餘地較寬。選擇,就是“煉”,就要充分發揮想象力、聯想力、發掘生活經驗與文化素養,去求去索那更新鮮、更貼切、更富動勢感和感情張力的字眼來。難怪杜甫要為之撚斷幾根胡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