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彥疏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頭發還沒幹,就這樣坐在薑弗諼床邊。
他自小喜歡吃甜膩的椰子盞,是因為人生太苦。莊澤拿進來絮絮叨叨了一回,他知道那不是什麼陰謀,隨手拿起一個放入嘴裏的時候,莊澤還大跳說有毒。
他這幾日其實並不都是惱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確實有些惱她自作主張,讓二王注意到他的存在,往後爭儲之路難上加難。但他也不是如此心胸狹隘無理取鬧之人。薑弗諼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她慧心靈性,和成玦有些像又不怎麼像。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個被他和成玦相比的。這一路並不長,但她幫了許多忙,處處為他考慮,自小在殘酷鬥爭下長大的他甚至覺得除了幾個親信,母妃都沒這麼為他著想過。有時候,柔情比刀劍更能刺入人心,讓人不知所措。
她將寫有抱歉的紙條藏在椰子盞裏,幸而他良心發現多問了句“她在哪裏”,否則如今恐怕不是昏迷在床上這麼簡單了。莊彥疏的愧疚溢滿了全身,每一次,都是他害的。
“白眼狼。”他說話有些氣呼呼。
“白眼鼴鼠。”薑弗諼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偷笑看著他。
“什麼?”
“鼴鼠——彥疏。白眼鼴鼠。”薑弗諼一字一句道。
莊彥疏頓了頓才明白這是綽號,很不雅的綽號。他有些哭笑不得,內心卻不怎麼排斥。
薑弗諼想起方才的女子,恐怕有什麼隱情:“拖我入水的姑娘呢?”
“暫時在偏房被人看著。你們……”
薑弗諼邊下床邊道:“我們不認識,她不是壞人。走吧,帶我去見見她。”
偏房。
兩個大漢手置於腰間佩劍手柄,看守著床上的女子。女子手環並攏的雙膝,頭埋在膝蓋處,肩膀時不時顫抖。她身上的衣服仍舊是濕的。
薑弗諼試著叫她:“姑娘?”
女子抬頭,看見眼前的薑弗諼無事,眼中的淚越發洶湧:“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儼然又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那女子欲言又止。薑弗諼對莊彥疏道:“王爺……”莊彥疏會意:“人就在門外守著。”領著那兩個大漢出去。
屋內隻剩下兩人。
那女子終拭了淚,娓娓道來。
“我叫王瀅,是城西窮苦人家的寡婦。大莊表彰節烈,夫君八年前亡故後婆家母家不準我再嫁,為的是朝廷給節婦的一點封賞和虛名,以此度日。可這八年來日子淒苦,婆家人時常打罵於我,說我是克夫的掃把星,母家嫌我晦氣也不肯接納。近日那點可憐封賞全被好賭的公公敗光,我婆家含沙射影讓我自盡,以便得一個烈女的貞節牌坊,每年的封賞也多些……”
“所以方才你……”
“是……窮年勞歲,倒不如死了幹淨。”女子絕望道。
薑弗諼一驚,握了她的手道:“看姐姐不過三十出頭,日子還長。管他們做什麼,自嫁個好男兒一世長安。”
王瀅方才止了得淚又決堤:“我原先也這樣想。可我,我成了怪物……八年的鬱鬱不樂讓我患上了解離症。”
“解離症?”
“是。這種病是心病,無藥可醫。經曆大苦大悲的患者會分離出其他人格來承擔不能承受的悲痛。很久以前我就發現自己失落了時間,原本我以為隻是記憶喪失,直到我看到分離出的另一人格寫給我的信……”
薑弗諼大為震驚,久久不能言語,終於明白為何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會判若兩人。
“分離出的人格叫千囚,信上說天下人有負於我,她要殺光所有人……我決不能讓一個殺人狂存活於世!”王瀅頓了頓,又道:“姑娘你救過我,是個好人。我才將這些不齒的事告訴你。這麼多年我一直悶在心裏,如今說出來,倒是好受多了。”
薑弗諼從房中的出來的時候仍舊背脊發涼,王瀅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喝了安神湯睡下了。她看著萬裏湛藍的天空,王府裏華麗的閣樓,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和王瀅還有她格格不入。王瀅入睡前她勸解了很久,可實際上換做是她,未必能做得更好。她擔心王瀅醒來又要自盡,仍舊讓原先的兩個大漢在床邊守著。
她想著此事還是和莊彥疏商量為好,但他已不在門外。底下的人說曲歆茨的師父繆神醫來了,此刻他恐怕在待客,因此薑弗諼徑自回了月影軒。
可就耽擱了這些功夫,王瀅還是找到機會自盡了。她趁著如廁無人的時候一頭撞在牆壁上。後來薑弗諼總是想,若是她第一時間告訴了莊彥疏,憑他的才智,一定有辦法救王瀅。隻是她沒想到,在不久的後來,她成了第二個王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