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上河漲潮時辰。

百餘艘七帆戰船,在寒月清輝中氣勢浩蕩駛過波濤洶湧。冬日的寒氣在河麵凝結成白霜,霧氣濃重氤氳成一片煙雲繚繞,籠罩在每個景汐將士的心頭。

他們不明白,明明天子設計除掉了北滄敵軍的將領璟嵐王,卻偏生不肯一鼓作氣攻下燕關嶺,反而下令全軍撤離登船南渡。這感覺就像是前去提親的新郎官,聘禮也送了,堂也拜了,卻偏生在洞房中被新夫人一腳踹到地上不能圓房。心中的憋屈豈止是“鬱悶”所能形容的?

“聖上,請恕微臣僭越。那日楚煜明明就已從馬背上墜崖,如今隻怕凶多吉少,您為何不趁勝追擊反而要下令撤軍呢?”一艘被眾戰船眾星捧月般保護在當中的船上,禁軍統領楊浮生恭敬的問出每個人心中的疑問。

站在船頭眺望無邊夜色的段青彥笑而不語,隻是又灌下一口酒囊中的燒刀子,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喝著這種廉價的劣酒著實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可隻有真正的酒鬼才知道:世上的酒可不是越名貴越好,隻看你怎麼喝。

“朕出征前說過什麼你可還記得?”自顧自喝了許久,段青彥才側身看著身旁默默佇立許久的浮生,笑著反問道。

“不攻下燕關嶺,誓不回東都洛陽城!”浮生聞言立刻變得無比鄭重,天子的命令他未有一刻敢忘。

段青彥微微一笑,轉頭繼續看向無邊夜色,永遠帶著風輕雲淡笑容的神情的他像是個看不透的謎團。“你已經回答你之前的問題了。”寒月的清輝灑落在他銀白如雪的發絲間,讓他看起來如同神情寂寥的謫仙,幾乎有了隨時乘風歸去的不真實感。

“......請恕微臣愚鈍。”浮生百思不得其解,隻得硬著頭皮,冒著惹惱這位高深天子的危險繼續追問。

“燕關嶺朕是一定會攻下,隻不過現在是在等待時機。楚璟嵐一死,北滄從此再無帥才能領兵與景汐抗衡。此時我們再殺個回馬槍讓他們措手不及,比起硬碰硬的消耗戰,豈不是更簡單些。”段青彥似是無奈搖頭,浮生這個人忠心耿耿,唯一的缺點就是不知變通。

經段青彥這麼一提點,浮生恍然大悟,隨即請命道:“原來聖上心中早有打算,不知大軍幾日可以返航燕關嶺?”

“明日就掉頭回去,想來楚璟嵐頭七未過,北滄軍中肯定是群龍無首亂成一團,趁著北滄朝廷的後援軍還未趕到之前,無論如何要將他們一舉消滅!”段青彥仰頭飲盡囊中烈酒,任憑辛辣酒水在心間灼燒出血腥的味道。

那日雖是動用火藥將楚煜炸傷,他同樣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真麵抗下一記穿雲刀的斬殺,前胸那道傷及心肺的刀傷至極還會滲血。楚煜那極為霸道的刀法,至少傷了他三成內力,還震斷了一根心脈,此生他恐怕都要帶著治不好的內傷度日。

待浮生施禮告退後,段青彥對著甲板一處陰影冷聲道:“皇後躲了那麼久還不打算出來跟朕問安?”

話音未落,身著藕色短襦、明豔撒花曳地長裙的韓雪晴臉色蒼白從甲板的角落不情願的慢慢走出來到段青彥身前。“雪晴參見聖上。”

她其實原本並不討厭這個溫潤如玉的南國天子,或者說段青彥那種與生俱來的飄逸風雅讓她甚至產生幾分好感和好奇。可是自從得知那日,她的這位新婚夫婿迫不及待的向故國北滄宣戰,她就再也沒給過他任何好臉色。

實在沒什麼與這位來自敵國的萬寧公主有什麼好說的,段青彥隻得故意挑刺道:“別忘了你已經與嫁入景汐,入鄉隨俗,你對朕應自稱臣妾。”方才他與浮生的談話不知被這個小皇後偷聽去多少,反正這些日子自己等同把她軟禁在身邊,想來是沒什麼機會給北滄通風報信。

“你到底對我六哥做了什麼?!還有那****是不是為難我六嫂了?!我告訴你姓段的,要是他們倆有什麼好歹,北滄鐵騎會踏碎你的洛陽繁華為他們報仇!”她韓雪晴可是從北滄成長起來的草原兒女,生平最討厭中原這套繁文縟節,而段青彥偏生哪壺不開提哪壺,怎能不讓她感到十分惱火!

聞言段青彥清秀得麵容浮起嘲弄的笑意:“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任性的小公主。我才不管你是和碩王還是什麼王的寶貝,朕可以將你扶上皇後之位,自然也能將你皇後的頭銜廢了。若是下次說話再這麼沒規矩,別怪朕事先沒提醒你!”

從小被捧得高高在上的韓雪晴哪裏受到過這種委屈,很快不客氣的反駁:“有本事你就別奴顏婢膝的和北滄結親,直接帶著景汐大軍攻下燕關嶺不就得了?!”

“你搶了原本屬於她的位置,你的好六哥搶走了我的未婚妻。六嫂?楚煜他配麼?你也根本不配坐上景汐皇後之位!”聽著韓雪晴如此潑辣言辭,段青彥不禁眉峰緊鎖,他是越來越不喜歡這位小皇後的飛揚跋扈。若不是礙於兩國戰事尚未完結,他恨不得立刻休書一封將這不知好歹的女人打發回老家。

話不投機半句多,段青彥隻覺得心間火氣更勝,當下憤然揮袖離去,隻留下怒氣衝衝的韓雪晴獨自在甲板上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