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時,小雪跑去把卷簾門鎖了,他意識到要發生什麼事,真的小雪就摟住了他的脖子,把香香的紅唇送了上來,發瘋地撒嬌。
他沒有拒絕,忘情地吸吮那青春的甘露。
他想起了改改,眼含熱淚,給小雪講了一個淒婉的故事。小雪酸酸地拱在他懷裏,感動得香淚盈盈……
一年後,老雪回村蓋起了寬敞的樓房。又過一年,他隆重地娶了小雪。又幾個月,他們有了兒子誌改。是老雪蓄謀已久的名字。
小雪雖然心裏有些酸,卻也善解人意,懂得躲開敏感話題,隻是皺著眉頭說:“怎麼起這麼個名字?‘誌’後麵連上個什麼字都比‘改’好聽。好像是犯過什麼錯似的。”
老雪心裏有鬼,就順著杆子往上爬:“人哪有不犯錯誤的?犯了錯知道改才有前程。”
“這哪兒哪兒啊!真是的。”小雪看他神經,懶得和他爭了。
誌改七歲那年上學了,小雪早已不上門頭幹活。老雪給她買了一輛白色的夏利,小雪就天天開著接送孩子。誌改從幼兒園起就在城裏上學。送完孩子,小雪一天也沒什麼事,上門頭待一會兒,也沒有什麼意思。老雪除了看書,就是和來耍的朋友閑聊、下棋。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早,老雪就攆她:“快去等著吧,別過了點。”
時間長了,門頭那兒,小雪就懶得去了。送下誌改,她就開車到處玩,有幾回竟耽誤了接孩子。兩口子就吵架。老雪問小雪幹什麼去了,小雪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
有一天,在城裏超市賣鞋的弟媳婦給老雪打電話,說了些她聽到的事情。其實老雪早有懷疑,隻是不願意相信,也怕捅破丟人。弟媳一說,他感到問題嚴重了,就和四弟姐夫們跟蹤了小雪。原來,小雪是和西安新來的小年輕供貨商開房。他一怒之下,用拐杖狠捅了那個年輕人的當巧處,結果把人家的根根兒搗爛了,當場昏死過去。後來,他被判了四年徒刑,賠了人家一大筆錢。
令他沒想到的是,四年後,當他出獄時,小雪竟把他的生意做得大了幾倍。機電門市部兩邊的六間門麵,全被小雪盤了下來,開起了汽車配件門市部,顧著五六個夥計,生意紅紅火火。小雪比四年前更加年輕漂亮,渾身魅力四溢,三十多一點的女人,叫人看上去說不出是二十幾歲,吸引在她身上的眼球,何止千百,就連那些個幹活的小工,也不時偷偷一飽眼福。
晚上,小雪那白亮的波羅乃茲,把他接回了家中。他坐在沙發裏,一隻接一隻地吸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窗外沉寂的夜色,室內的氣氛靜默而壓抑。誌改已經在樓上入睡。他想打破沉悶,不禁看一眼坐在一邊的小雪。
小雪眉眼低垂。她側身坐在古銅色的沙發上,穿著緊身的鴨蛋綠星光小衫,白色短裙,淺米色的高筒皮靴精美別致,晶瑩剔透,兩隻小腳玲瓏地攀緣著,靈秀俊俏;一隻纖纖酥手輕放在那段雪白圓潤的大腿上,驕脂如玉;另一隻胳膊肘拄在沙發前沿,靈巧的拇指和無名指尖似對嘴的鳥兒掐弄著指甲,垂眉注目,秀發掩麵,露瑩香凝,宛如一尊美妙絕倫的藝術雕塑,燈影裏,愈發美侖美奐,如詩如畫。
他有些震撼和呆滯。結婚十多年了,他好像頭一回感覺到小雪是如此浸透著魅力,也認識到,當初他和小雪的結合是多麼荒謬。小雪似欲回眸,他的目光慌忙溜走,怕被她的美豔迷醉。他長舒一口氣,說:“謝謝你,把家管得這麼好。”
小雪哭了。
他說:“我不能再耽誤你。一切你都可以拿走。但給我留下誌改,求你!”
小雪哭得更痛了。
他說:“這個家你想來就來,誌改每周末都陪你玩。”
小雪的哭聲放開了嗓子。
他說:“別吵醒了誌改。”
小雪就止了聲,憋著委屈,兩個肩頭不住地聳動。他忽然有些愛憐,心裏一陣心酸,也紅了眼圈,吞咽著悲傷,睜大眼睛看著二樓的樓道,不讓男人的眼淚流下。
小雪突然說話了:“我有個條件。”
“你說。”他不在乎了,做了四年大牢,還有兒子長大,沒有人財兩空,世界上沒有幾個比他老雪更幸運的了,小雪要啥他都給。
但是小雪沒要錢財,她說:“俺人走,但俺的戶口不走,還和你爺倆一個本本兒。”
他沒想到小雪這個決定,有些詫異,也有些溫暖和感動,使勁點頭說:“行,你再說。”
小雪又說:“你再娶俺管不著,但是你別再娶年輕的。”
他一臉哭笑不得,說:“你真是孩子氣,這算什麼條件?”
小雪抬起淚眼,執拗地說:“你就要答應,要不俺不簽字。”
他趕緊說:“好好!我答應。”
小雪“撲哧”一聲破涕為笑,轉而又傷心地慟哭。他不敢看小雪,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卻怕做出的決定突然間坍塌。他知道小雪不想走,想走的話,她早就走了。他不怪小雪。那會,他就知道整天忙著掙錢,把家當成旅館,晚上回家倒頭就睡,不管小雪冷暖。其實小雪為他為孩子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但是男人的麵子,教他不願做綠帽子老頭。小雪突然拿起一個杯子摔碎在地上,失聲痛哭,絕望地罵:“你個混蛋‘老雪’啊!”
他額頭抵在拐杖上,既感到愧疚,又感到胸中有無限思念和莫大委屈想要對人傾訴,再也抑製不住情感的閘門,悲淚橫流,痛心疾首地嘶喊:
“改改啊——!”
驚呆了小雪……
轉眼誌改已經十五歲了。盡管爸媽離婚的事從沒有告訴過他,但他心知肚明,而且也沒有鬧,倒是像個大人似的,裝作不知道。周末媽媽接他去玩,他也從不問起,以免惹媽媽傷心。小雪看兒子懂事,越來越願意和誌改說事。由於孩子的緣故,一家人見麵時相安客氣,到了周末不見麵,反倒覺得心裏不是個事。
這個周末小雪沒打電話要見誌改。一路上,老雪總想打電話問一問,又覺得自作多情,就猶猶豫豫沒打,可心裏一直惦記著。想著心事,“寶來”已經開到了村口。老遠,他就看見了改改她爺。聽說啞妹也是歪嘴圖錢財,嫁給了一個山裏的老光棍。真是好人無長壽,禍害一千年!老雪心裏這麼罵著,車軲轆就滾到了歪嘴跟前。
老雪雖然恨“老歪”,但總歸是鄉親長輩,改改的爺,心裏罵得,麵上卻罵不得。他拄著拐往前迎兩步,謙卑地問:“叔,有改改的信兒嗎?”
“老歪”那隨嘴歪斜了的紅眼,乜斜著老雪那條沒有了的腿,沒好氣地堵他:“關你什麼事?不是你,她能跑了?”
老雪如鯁在喉,悻悻地鑽進車裏,一肚子沒味,想哭,又想罵人。
坐在一邊的誌改問:“爸爸,改改是誰?”
這是誌改頭一回問大人的事,他一時沒得回答。那年他剛進城時,在師傅介紹的機電維修部給人家打工,碰巧有從西南山區來的顧客,他居然打聽到了改改婆家村裏的人。原來,改改嫁過去不久,就從婆家跑了,跑到了哪裏,卻沒人知道。
當年改改家的鄰居趙家,老家是東北,趙家的小兒子趙塞北,與他和改改小時候是好夥伴,長大後趙塞北對改改也有意思。老歪吊打改改那回,趙塞北還恨恨地約他揍老歪一頓黑石頭。可不久老雪就鋸了腿,趙家遷回了東北老家。後來趙塞北還給他來信問過改改,他記得信上說,趙家好像是住在烏蘇裏江邊上的烏蘇鎮白四爺廟。
老雪腦子裏忽然就冒出了到東北找改改的念頭,而且那念頭非常強烈,恨不能馬上就走。回到家,他就掉了魂似地,拄著拐在屋裏來回竄動。誌改在一邊望著煩躁的爸爸,突然說:“爸爸,你的命真好。”
“嗯?”他像兒子哪根神經有毛病了,冤枉得呼天搶地,“好俺兒啊!爸爸都苦死了,頭一回聽說俺命好!”
兒子一本正經地說:“可不是麼!你看你都癌症晚期了,還又活了這麼多年,還有俺這麼個出息兒子。”
“嘿!你個臭小子真不謙虛。”他又好氣又好笑,“照你這麼說,爸爸非得死了才行?”
誌改鬼笑著說:“是俺媽媽說你命好。”
“你媽媽?你媽媽咋和你說的?”他很驚奇,有些衝動,湊到誌改跟前。
誌改說:“媽媽說你能有今天,真是命好。可媽媽又說,你的命又好苦。那些臭醫生肯定是給你誤診了,哪有癌症晚期還能活二三十年的?”
他猛然搖頭打個激靈,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裏,好久沒有回過神來。“天啊!”他心疼地撫摸著那條早已沒有了的左腿,啞聲自語,“我咋這麼多年沒尋思呢?”他急切地問:“你知道媽媽去哪兒了?”
誌改說:“本來媽媽不讓我告訴你。可是我大了,我決定告訴你。”
“臭小子!會捉迷藏了,快告訴爸爸。”他貼近兒子身邊,討好地看著誌改。
“媽媽給你找改改去了。”誌改話沒說完,眼裏的淚花先滿了,抽泣著說,“媽媽說,你和改改有個小夥伴是烏蘇裏江邊的,改改肯定去了那裏。媽媽要給你找回來。”
老雪難受地張大了嘴巴,感情一下子失控了,當著兒子的麵,“啊啊”地叫著,放聲痛哭。
誌改也哭,他拽著爸爸的拐杖哀求:“爸爸,你打電話叫媽媽回來吧,我要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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