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我一把拉過、粗魯地抱住,衣衫上熟悉的艾草香縈縈繞繞。我一隻手越收越緊,緊地他喘不過氣咳嗽起來,這才鬆了手。他方緩過一口氣,已被來勢洶洶的我撬開牙關。那身子猛地一顫,隨即開始拚命反抗,將我隔離在疏遠冷漠裏。終於半響後,他被我的不依不饒所折服,另一隻手輕撫上我的頸首,顫抖著迎合,一雙眼已是猩紅。
就在他準備閉上雙眼加深這場跨越生死的耳鬢廝磨時,我的牙關緊緊一閉,他吃痛叫了一聲,舌尖的血腥鋪天蓋地地彌漫開來,他的和我的,已經渾然一體。
他正茫然,皺眉摸著嘴唇,我已凝力把他硬生生推到矮炕邊,落下的掌到他刀疤上一寸驀然凝固,改為拳頭狠狠砸在他胸口。那拳頭便好像穿過他胸口,變成一個氣泡在他身體裏往上竄,出來的時候又化成一聲悶哼。
下一刻他的衣領已被我揪住,“你既中了舉,怎麼不好生享受榮華富貴?!你既退了婚,怎麼不好生娶那小姐平步青雲?!你既沒死,怎麼不來告訴我……任憑我在這世上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我中了舉,又貪得無厭;我退了婚,又見異思遷;我不來尋你,是已忘情斷義。”
“你放屁!今日午時,我睡在那棵楊柳樹下,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偷偷來瞧我?!”
他一臉不可置信,隨即釋懷苦笑,偏過頭如死灰槁木:“是,是我已配不上你。”
我冷笑一聲,取下頭上的金釵雷厲風行往自己臉上一劃,“一道夠不夠?”
那金釵沾了血,末端滴滴答答地掉血珠。
他瞪大了眼睛,一把打掉我手裏的金釵,哆哆嗦嗦地想用衣袖給我止血,又發現那袖子早已染上了他臉上的墨色顏料髒得很,轉而慌慌張張地從內衣撕扯下一塊白淨的布敷在我臉上。
那塊白布很快被染成一塊紅蓋頭,他大驚失色,大概想起我那句“一道夠不夠”後怕不已,風馳電掣地搶過我發髻上另一支金釵,再彎腰去撿那支被打掉的金釵。
我冷眼瞧著,正想告訴他沒了金釵還有指甲,他已把兩隻金釵用兩手硬生生折斷,想放心丟掉的時候卻發現起了棱角,比之前更為鋒利。他懊惱地低咒一聲,索性把四根短金條緊緊握在手裏,緊地紮破他掌心的皮肉,源源不斷地滴下血珠。
我看的觸目驚心,他卻不知道疼,護崽子一般護著金條,心有餘悸地看著我這頭齜牙咧嘴的惡狼,時時防備我再撲過去。
我無可奈何,道:“那天你落了東西,知道下船來尋,怎麼現在年歲漸長反而不知道了?彥翎,丟了東西,要去尋的……因為那東西也時時刻刻盼著你來尋她。”
他聽了這話,漸漸收起防身的利爪,塌著眼皮沮喪道:“我如今麵目全非、一無所有,興許那東西易了主更快活些。”
我譏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恐怕還未易主,你就先變了心。”
他猛地抬頭,一臉慘雨愁雲,張了張嘴像要說什麼,最後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我深吸口氣,坐到炕上,拍了拍旁邊的空位,“坐,且說說這幾年的事。你既活著,那墳墓裏躺的是誰?”
“是臨照。那次輕敵,我就帶了十個小兵偵察地形,沒想到半路中了埋伏,最後除了我和臨照,沒有人活下來……”他哽咽一聲,又道:“即便他們拚了命護我,我和臨照受傷仍舊不輕,這道疤,就是那次留下來的。我和臨照脫身後跑了半天,不知怎麼進入到一個周山環繞的村莊裏,迷了路,怎麼也走不出去。他比我傷的重,意識模糊,我隻好背著他求村人幫忙,最後是一位老者好心收留了我們,還煎藥給我們療傷。奇怪的是那老者也不知道如何走出這深山,聽他說,這裏的人與世隔絕,像桃花源一般從來沒有人出去過,我們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外人。原本我想等部下來找我們,可過了幾天臨照連意識都沒了,整日整夜昏迷在床上,這時候我知道再不能等了,便把臨照托付於老者,自己孤身去尋出口。這一尋,我自己又迷了路,耗了整整一年才回來,我再次來到老者家門口的時候,旁邊已經多了一塊墓碑,石刻我的名諱,大約是老者誤以為我放在臨照身上的腰牌是他的,才有此番荒唐。我正待去謝老者,卻聽鄰人說老者已故,而我的部下在三個月前炸開山石找到這裏,聽聞我的死訊後已經離去。我沿著他們炸開的路徑,在回營的路上改了主意,我太累了,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