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他在我耳邊低語幾句,指了指幾步外的假山洞。

我略一思索,道:“你想好了,我不會結草銜環。”

“想好了。”他說著,已拉著我進那山洞,按照計劃扯出我幾許亂發、撕破外衣,再將我壓製在他和洞壁之間。而我則啞著嗓子嘶喊“救命”、“非禮”之類的詞句,如果這時有外人進入這裏,那個角度一定會認為秦婁正對我做著輕浮之舉。

一唱一和方過三巡,洞口一暗,逆著光疾步走進來個人,揮起拳頭就要往秦婁腦袋上砸,我眼疾手快地把秦婁往後一拉,順勢抱住那人飛過來的手臂,他的拳頭收勢不住,餘力散在我的小腹上。我悶哼一聲不肯放手,扯出腰間束帶將他和我的手捆在一起打了個緊緊的死結。

秦婁大概沒想到老翁果真沒走遠,進來救急的也不是步履更矯健的其他路人,非但沒叫我死心,反而弄巧成拙,呆在那裏。

我瞧這個小山洞也不是個能說話的地,便扯著老翁出洞,往最近的小廂房走去。那老翁不發一言,卻使了吃奶的勁和我作對,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能把一個男子一步步拖到小廂房門口的台階上。

將將快要碰到那扇門,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秦婁擋在眼前:“繁縷,你醒醒吧,即便真是他,你要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嗎?!”

聞言一股怒氣衝上太陽穴,我冷了聲:“讓開!”

他仍舊僵持著,我沉著聲指了指後頭十步外那棵老槐樹,“他是顧家老人,我有些事情要問他。你去那棵樹下,若能等上兩個時辰,便說明你是個有耐性的,屆時我從門口出來,若你還在,便隨你的姓氏,自此歸夢繞秦樓。”

他幾乎沒有思考便道出個“好”,隨後揭袍起身,讓路於我。

我將老翁連推帶撞地關進廂房,裏頭沒有人,隻有一桌四凳和一張簡單的矮炕。

桌上一壺青花瓷的冷茶,我單手將兩個倒扣的茶杯反轉,再斟滿茶直到溢出來,在老翁還以為我要請他喝茶的時候將兩杯茶一齊往他臉上澆去。他毫無防備,淋了滿臉,下意識用袖口往臉上抹了兩把,忽然意識到什麼,恍然大悟、驚慌失措地朝我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用袖子把臉蓋去大半。

有未曾擦盡的茶水淅淅瀝瀝地掛在他臉頰邊、發絲上,我指了指他用來捂住臉的袖子,道:“都黑了。”

他撤下手狐疑地去看袖子,那張臉便一覽無遺。原本黝黑的肌膚原形畢露,現出麥黃的底子,兩道白眉也夾雜著零星墨點,好像方才我潑的不是清茶而是黑墨一般。最可笑的是他下巴上快要脫落的假胡須,此時翻起一個角,不倫不類。

因為手上死結的緣故,我和他近在咫尺,趁這個空檔我往他臉上的刀疤上抓去,卻如何都撕不下來,我才知道他的膚色、白眉、胡須都是假的,隻有刀疤貨真價實。

那道疤已經落痂,周圍長出的新肉像連綿的小山丘般凸出來,粉紅粉紅的。我想那一刀,必定是皮開肉綻,痛到極致。

立時那一刀仿佛挨在我身上,痛卻不在臉上,在五髒六腑:摧心剖肝、嘔心抽腸、淒入肝脾。我悲不自勝,連站的力氣也沒有,癱坐在地上埋首於兩膝,哭地不能自已。

我在多少先人的靈位前哭過,在“彥”家人麵前哭過,卻從沒有像這次無所顧忌,好像要把這一生的淚都哭完。因為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他回來了,會把我所有淚水都接住的他回來了。

他大概因為那個死結不得已蹲下,過了很久才將另一隻自由的手掌撫在我背上,時隔六年終於再一次開口同我說話,聲音像許久未開的門扉泛著鏽音:“阿縷,別哭了。”

方才那般混亂下他都未曾開口說一個字,我甚至懷疑過他的嗓子興許也受了傷,這時我才知道,他隻要說一個字,就算拋開眼神我也能在那副老者模樣裏把他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