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天已經老啦(2 / 3)

方登月的狀況同樣折磨著彭賽賽,她說不清自己是恐懼還是歉疚,五花八門的雜誌上處處都是“性小康”的字眼,彭賽賽覺得自身的殘缺,不但破壞了方登月的生活,還破壞了男人的心高誌大。她不知道在丈夫的眼裏,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是個女人。

兩個人都在有意回避這方麵的話題,卻又時常無話找話,盡量製造出一點脈脈含情、相敬如賓的氣氛來。

方登月偶爾回來得挺晚,但一定會在晚飯前給彭賽賽打來電話,告知晚上的安排和回家的大約時間。漸漸的,兩個人形成了一種默契,誰也不提送花的事,而且必定是一個人先去睡,睡著了,另一個才會走進臥室去。

一層冷,一層熱,似親近、卻陌生,日子就這麼夾生著,反倒讓人既不想哭也不想笑,平平靜靜。

醫院裏的緋聞夾沙帶土地刮了一陣風,沒多久就風大雨點小了。

信息化時代嘛!每一分鍾就有成千上萬條重磅級新聞在因特網上飛來飛去,每一分鍾都有數不清的社會焦點讓人驚心觸目,有誰會為這些見怪不怪的婚外情、三角戀百說不厭?

一切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盡管這樣,那天火星蟑螂打來電話的時候,彭賽賽還是不由自主地嚇了一哆嗦。

火星蟑螂說:“沒想到隨手畫了一隻破老鼠,竟然給你帶來那麼大的麻煩。這件事總讓我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算了,已經過去的事,忘了吧。”

“賽賽,我想請你喝咖啡。”

彭賽賽有點意外,沉默了兩秒鍾,還是答應了。

彭賽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接受火星蟑螂的邀請。

想起那隻畫上的米老鼠,彭賽賽仍然有點心驚肉跳,她絕不想和火星蟑螂舊話重提。

想找個人訴苦嗎?彭賽賽從來不是那種用痛苦炒作隱私的女人。即使是訴苦,也隻會找那些最知已的女朋友,比如關自雲。

火星蟑螂對於彭賽賽來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一個給她惹過點麻煩的普通病人,除此而外,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按著彭賽賽一貫處事的,她應該對火星蟑螂退避三舍,應該別再惹這種瓜田李下的麻煩。試想,隻為在值班室聊了會兒天,隻為有那麼一張畫就惹來了軒然大波,如今又要和這個人私下約會,還滿有情調地把約會地點定在咖啡廳,萬一有人看見了,會怎麼說?

到底為什麼還要去見這個人?不知道。

“彭賽賽,你瘋了!”彭賽賽在心裏對自己這麼說。

但是,彭賽賽還是去了,帶著一點心有餘悸的感覺,帶著一點莫名其妙的忐忑,帶著一點飛蛾撲火的盲目去了老巴布咖啡廳。

夜幕剛剛降臨,理應是吃晚飯的時候,這個時候空著肚子喝咖啡,有點不合常理,盡管如此,老巴布咖啡店裏還是坐滿了不合常理的男男女女。

見彭賽賽如約而至,火星蟑螂高興得眉飛色舞,連連說:“本該請你去吃飯,又怕太鄭重其事了你反而不來了。”

彭賽賽笑著說:“這兒挺好。”說著朝四下裏看了看。

咖啡廳裏放著輕音樂,燈光柔和,設置典雅。彭賽賽沒怎麼來過這樣的地方,再看周圍坐的都是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心裏頓時又冒出一點尷尬。

火星蟑螂剛說了一句“那件事……”就被彭賽賽打斷了。

彭賽賽說:“我們隨便聊點別的吧,我說過,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火星蟑螂帶著點歉意說:“好好,是我犯規了,罰張黃牌。”

服務生送來兩杯濃濃的巴西咖啡和兩碟西點。兩個各自低頭給咖啡加糖加奶。一時有點冷場。

“你信命嗎?”火星蟑螂突然問。

彭賽賽笑了,在她的印象裏,那些到處燒香,求神拜佛,動不動則占卦問卜的人,多半是好奇心極強的小女孩兒和那些文化不高的老太太們。沒想到眼前這個剃板寸,穿耐克鞋,夾克衫上印著美國星條旗的家夥,居然也是星相占卜的發燒友。

“我聽說運氣不好的人最容易信命。”彭賽賽說,“總遇上別人遇不上的倒黴事,弄不清自己怎麼就那麼點兒背,於是也就隻能拿命運二字來解釋了。”

“說得太對了,對極了。實話告訴你,我本來不信這些東西,可接二連三的事讓人目瞪口呆,無法解釋,才不得不相信人的命,天造定,胡思亂想不頂用!”

火星蟑螂那副神經兮兮的樣子把彭賽賽逗笑了。

“我小時候有個瞎子給我算過命,說我這輩子衣食不愁,就是克女人。真準,我五歲的時候,我媽死了,我十五歲的時候,我後媽又死了。我的初戀女朋友跟我談戀愛不到一年,得了白血病,死了,後來又交了一個,快結婚的時候,她母親死了,她的親戚全說我命硬克人,這婚事就又黃了。”

看火星蟑螂一副慘淡失神的模樣,彭賽賽安慰他說:“都過去了,就別老想著它了,中國人常說痞極泰來,以後的日子就該好運滾滾來了。”

火星蟑螂笑了:“你真會開導人,哪有什麼好運哪?這不是。剛畫了一幅畫,就把人家害苦了……”

彭賽賽笑了笑,垂下頭去,用勺子緩緩攪拌著剛剛加了糖的咖啡。

從老巴布咖啡廳出來之後,火星蟑螂堅持要用他的摩托車送彭賽賽回家,彭賽賽沒有讓他送到家門口。兩人在離彭賽賽家不遠的那個街心公園旁的林蔭下分手。

火星蟑螂支好摩托車,把頭盔摘了下來掛在車把上,直直地站了半天,也不說話,朝著路對麵的樓層望了又望,像個小孩兒在數樓層的窗口。

“謝謝你的咖啡,今天我真的很愉快。”彭賽賽說。

火星蟑螂收回微微散亂的目光,有點感傷地說:“你今天能來陪我,太感謝了,我永遠都忘不了。”

火星蟑螂的目光讓彭賽賽有點慌亂,那種依依不舍的目光顯得很純淨,誰見了都會為之所動。

見彭賽賽不知說什麼好,火星蟑螂笑了笑說:“不早了,回去吧。不想說再見,因為不想再打擾你了。”

也許是有心打破這種有點沉悶的氣氛,彭賽賽說:“別把話說得那麼絕對,你要是不好好照顧你的胃,說不定我們又要在醫院再見。”

火星蟑螂苦笑:“別咒我,我可不想老進醫院。賽賽,我還有一句心裏話要對你說,你聽了可別生氣,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裏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我。”

彭賽賽愣了好半天才說“我要回去了。你……注意身體。”說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火星蟑螂沒有握彭賽賽的手,而是張開雙臂把她抱在了懷裏。他沒有吻她,隻是把頭緊緊地垂在她的肩上,強勁的心跳透過胸壁傳遞著無言的惜別和難言的愛。

這一刻,所有的心智都被攪得模糊,賽賽突然想哭,突然又覺得很幸福,是的,她已經變成了一粒大米,一粒幸福的大米。

之後,火星蟑螂鬆開彭賽賽,騎上摩托車走了,走得有點倉皇,沒有回頭。

彭賽賽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到關自雲了,這段日子,關自雲正忙著走桃花運,可惜又都是有緣無份,來去匆匆。直到給最後一個故事劃上句號,才騰出了時間,來看彭賽賽。

彭賽賽把那天和火星蟑螂約會的事情告訴了關自雲,甚至連做幸福大米的感受也沒有隱瞞。

關自雲先是意外地一笑,隨即欣慰地點點頭說:“這是好事,至少能讓你增加一點自信,本來麼!你的確還是魅力依舊!”

彭賽賽紅了臉說:“你說什麼呀?其實我真的很內疚。”

“何必呢,愛了就是愛了。我倒覺得這隻蟑螂還挺純情的。嗯,作情人吧。這年頭,想找個純情的男人比選一支有前途的股票還難,機不可失呀。”

“我承認我真的有點喜歡上他了,可我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說到底,你還是怕丟了你的方登月。”

“其實我更怕傷害火星蟑螂,我知道他動了真感情,可我沒想過離婚,所以我不能給他完整的幸福。既然這樣,又何必讓他痛苦呢?再說,我……”

關自雲知道彭賽賽又要說手術的事,趕忙打斷她說:“算了,有緣無份,不再說了。隻可惜挺好的故事剛開了個頭,就完了。沒勁,沒勁!”

“還是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發誓,這輩子不嫁外科醫生!”關自雲說。

彭賽賽笑了起來,“整天不嫁這個,不嫁那個,為什麼?”

“不宜細說,一句話,他們看你的眼神總是醫生的眼神,好像總想找出哪兒有潰瘍,哪兒有腫物,哪兒有結石,所以他們一伸手我就心裏發冷,不知道他們是想切腸子還是想切膽囊。”

“太誇張了吧?我們醫院那麼多外科醫生,沒一個像你說的這麼恐怖。”彭賽賽為醫生們爭辯。

“感覺不一樣是因為角度不同,你們是站著看他們,而我是躺著。”

關自雲的話,把彭賽賽逗得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故事比較溫情。那位美籍華人喬治昊,是關自雲在五一書市上認識的。兩人說起文學,說起中西文化對比,說起地域文化與人文,越說越投機。

後來,他們一起吃了晚飯,當天晚上,喬治昊就把關自雲領回下榻的賓館,去見他的姐姐喬聖慈。

關自雲對那個女人最初的印象不是太好,那女人四十五六,人瘦瘦的,不化妝,麵無表情,穿一身寬大的黑衣,沒戴任何首飾,圍了一條長長的白紗巾,活托一個修女,讓人望而生畏。

開始的談話照常是相互了解一下彼此的情況,很平淡,接下來話題卻不知不覺地廣泛起來,談到了全世界的資源保護,談到了伊拉克戰爭中的受苦受難的婦女兒童,談到了聯合國《不擴散核武器公約》,談到了愛滋病全球蔓延趨勢,談到了婦女問題的核心在於女人要學會用第三隻眼睛看婚姻、看愛情。

談到後來,喬聖慈已經不知不覺和關自雲坐到了一起,還拉著她一隻手,談話間偶然還會笑起來,雖然笑得很端莊,卻笑得極有活力。

關自雲更是忘情的滔滔不絕,把十年戀愛中的辛酸苦辣和所有的人生困惑合盤托出。

喬聖慈聽完關自雲的話對弟弟說:“說真的,我非常喜歡她,但是她不適合你,無論你給她準備多大的房子,多好的條件,都還是委屈了她,她應該有一個更大的空間,把她讓給我吧。”

關自雲被這話嚇了一跳,怎麼聽怎麼有點同性戀的味道。

喬聖慈看出了關自雲的緊張,微笑著說出了她的本意。

喬聖慈一家都是天主教徒,兩年前,丈夫去世,給她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喬聖慈打算把這筆錢和她自己的餘生全都奉獻給慈善事業,但她不想把這筆錢捐給某個部門,因為她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家夥。如果讓這筆用來救苦救難的錢落入那些官飽私囊的蠹蟲之手,就不啻於犯罪。因此她一直希望能在國內搞一個無償救助婦女兒童的慈善機構,卻苦於沒有一個熟悉國內情況、有愛心,有能力、有見識的幫手,如今,上帝把關自雲領來了。

喬聖慈的眼睛裏流動著一泓清水,她用雙手在胸前劃著十字:“主啊!謝謝你在我最迷茫、最失望的時候,把她領來幫助我。我知道隻要我們秉著一顆和你一樣的愛心,你將永遠和我們同在。”

那一夜,她們徹夜長談。喬聖慈說了句最令關自雲震動的話是:“愛情是上帝賜給人類的鮮果,但上帝的笑容不光在這兒。”

翌日,喬聖慈和她弟弟喬治昊返回美國,臨行前,兩人都和關自雲約定,說他們很快還會來中國,但兩人的期望不同,姐姐希望關自雲考慮能和她一起為上帝工作,弟弟卻希望關自雲能嫁給他和他一起去美國。

於是,關自雲麵前就有兩種選擇,一是投身慈善事業,把上帝的博愛和天堂的福音廣布人間,二是投身愛情,到美國這個人間的天堂盡情享受生活。

“到此結束,他們回美國快一個月了,沒有消息。”

彭賽賽聽了,有點遺憾。

方登月被生理問題困擾著,一向生龍活虎的男人,頓失了光彩。盡管一天到晚心事忡忡,但公司的事情卻一點不敢怠慢。

方登月知道“守衛成功最好的辦法是取得更大的成功。”為了不讓自己十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方登月必須拿出全部的精力,鞠躬盡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