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的村子一樣,海口村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城裏打工了,像張牛、張輝這樣留在村裏的青壯年,屈指可數。婦女卻不少,一時耐不住寂寞,把不住門,偷個把漢子,這種事也不新鮮。別家的事錢老二不管,但他得替張林把好門。張林每次去學校前,都會嚀囑錢老二晚上睡覺關好門。雖然沒直說,但張林的弦外之音,錢老二還是聽得出來的。看好李春芳,這是他錢老二的分內之事。
說起來,李春芳和張林算是村裏的模範夫妻,兩人恩愛得很,錢老二進了張家一年多了,也沒有看到他們紅過一次臉。和大多數海口村人通過相親結婚不同,他們是自由戀愛,最初的相識頗富戲劇性。李春芳衛校畢業後,回到他爸李大貴的診所幫忙。張林有一次感冒發高燒,到診所看病,恰好是李春芳接診。李春芳本來是要給他打吊瓶,但張林急著回學校監考,就隻好打屁股針。不曾想一時緊張,下手沒個輕重,竟把針頭紮斷了,陷在了肉裏。李春芳急得手足無措,張林提醒她用手擠擠看。這李春芳還是黃花大閨女一個,羞答答的哪敢動手?張林痛得腦門直冒冷汗,急了眼,拉了她的手貼到屁股上,“我的娘也,你倒是擠呀!”李春芳隻得閉了眼,下狠勁—擠。針頭是擠出來了,屁股卻腫起—個小饅頭似的包來。結果,接下來的—個星期,張林天天去診所醫他的屁股。等屁股醫好,兩個^也就好上了。
壞事變成了好事,成就一段姻緣。不過這次事故也給李春芳落下心理陰影,從此再也不能給人打針,一拿上針管,手就直打戰。沒有辦法,隻得絕了當醫生的念頭。嫁給張林後,生了一男一女,湊成—個“好”字。男孩在鎮上讀初中,女孩就在張林教的重點班上,今年就要畢業升初中。平時都住校,到周末才回一趟家。張林今年帶了畢業班的班主任,又是重點班,擔子很重,十天半個月才能抽空回來一趟。所以大多時候,這個家就李春芳和錢老二麗個人。自那夜聽到不該聽的聲音後,錢老二對李春芳就多留了—個心眼。這一留心,就發現了一些不好的苗頭。
李春芳一個婦道人家,操持十多畝田地。雖說有錢老二這個幫手,還是有點捉襟見肘,忙不過來時,免不了請村人幫忙。而張牛每次都隨叫隨到,表現異常積極。這張牛是連自己老爸都不管的主,對一個外人如此熱心幫忙,沒有點歪心思,誰也不會信。張牛就像他名字一樣,健壯得像頭蠻牛。一擔能挑兩百多斤。他結婚早,二十出頭就做了爸爸。她媳婦一口氣給他生了三女一男四個孩子。兩個大點的女孩,都隨他媳婦去了深圳的服裝廠打工;三丫頭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在家幫忙料理家務;還有一個落腳的寶貝蛋兒子,才上小學四年級。張牛除了種莊稼,還養魚和毛蟹。他承包了幾十畝的魚塘,隔成兩個池子,水深的養魚,水淺的養蟹。到七八月份,開始起蟹。斷了腿腳的蟹就賣不出價錢,每次總有那麼十幾二十隻,放在一個小塑料桶裏,送到張林家,讓李春芳蒸了吃。
當然不是白送的,到吃飯的時候,張牛不請自來,大咧咧地在飯桌前坐下。李春芳早給他備下一副碗筷,還有一瓶冰鎮的老青島。張牛喝著小酒,吸吮著蟹鉗,一雙放光的眼睛,死死粘在李春芳身上。李春芳渾不在意,和他有說有笑的。錢老二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就覺得喉嚨裏堵了點什麼東西,隻得一個勁地咳嗽、吐痰。心想白天都敢當麵調笑,到晚上說一定做下什麼醜事呢。不過隻要籬笆紮得緊,管他是野貓,還是野狗,都別想進來。
等張牛一走,錢老二圍著張家的屋院前前後後轉了一圈,發現了一個隱患:院牆太矮了,得加高。材料是現成的,張林去年翻修廁所,還餘下不少磚塊、水泥、石灰,正好可以派上用場。錢老二說要加高院牆,防賊。李春芳也沒反對,幫著他和水泥,拌灰,遞磚,加了一米多高,還在最上麵糊了層水泥,插了碎玻璃片。錢老二心頭稍安,但沒過多久,他發現了新的問題,李春芳頻頻外出。他防得住家裏,但防不住外麵;防得了晚上,但防不了白天。錢老二不想前功盡棄,隻好厚著臉皮,做了李春芳的“尾巴”,她去哪,他就跟到哪。李春芳故意往女人堆裏鑽,他也湊上去。結果經常是一堆婦女家長裏短聊得火熱,他因晚上沒睡好覺,在那勾著頭打盹,口水流了一胸口。對錢老二如此行徑,李春芳剛開始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漸漸地不勝其煩,到最後簡直有點深惡痛絕了。
叫錢老二喪氣的是,自己嚴防死堵,除了招來李春芳厭煩以外,似乎沒有什麼成果。有天晚上他開了天耳,又聽到了那呻吟聲,而且變本加厲,好像是為了跟他示威似的,比上次放蕩得多。上次還是一絲絲,這次是一堆兒;上次是壓著的,這次徹底放開了,有了厚度與濃度,那聲音起落的幅度很大,就像蕩秋千似的,都在他耳裏旋起風來。更可氣的是,這次還加了男聲,是男女二重奏。男聲低沉,女聲輕俏,天衣無縫地糾纏在一起,好不銷魂。叫春的野貓也不過如此了。錢老二聽得怒火攻心,光著腳跳下床去,跑去擂李春芳的門。擂了半天沒有反應,這才想起她耶天回了娘家。錢老二羞l鬼不已,看來是自己錯怪了李春芳。
不過第二天,經過張牛家時,看到他家的三丫頭和她弟弟正在吃飯,錢老二心裏一激靈,問三丫頭,她爸去哪了。三丫頭指了指鎮上的方向,嘴裏說著什麼。錢老二好不容易弄明白了她的大致意思,張牛到鎮上賣魚去了,而且是昨天就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一個去鎮上探親,一個去鎮上賣魚,真是湊巧!錢老二剛對李春芳打消消的懷疑,又烏雲似的爬了上來,而且這個疑團變得更大了。
這天下午,李春芳回來了,在經過錢老二身邊時,錢老二聞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魚腥氣。但這好像不足以說明什麼,她是從娘家帶了一袋幹魚回來的。誰能分辨得出,她身上的魚腥是新鮮的,還是醃漬過的呢?即使是新鮮的,也不能就此判定,她和整天一身魚腥的張牛攪和在了—起。那天李春芳很早就睡下了,好像特別疲倦。
第二天掃地時,錢老二在她房間裏發現了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紙,上麵寫滿了蝌蚪樣的文字。錢老二沒上過學,不識字,但他下意識把這張紙藏了起來。等到張林回家時,他把這張紙交給了他,並旁敲側擊地表明了自己的懷疑。張林看過那張紙,笑不可抑,那是李大貴開的一個治胸悶心悸、失眠多夢的中藥方:蓮子肉10克、薏苡仁10克、縮砂仁10克、桔梗10克、白扁豆15克……字寫得鬼畫符似的,很難辨認。張林問李春芳,這藥方是為誰開的。李春芳沒好氣地說:“是為我自己開的。我最近一直睡不好。你說在自己家裏,被人像賊一樣防著,我能睡好嗎?每天睡覺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盯著。白天出去,還總跟著個尾巴。你說我這過的什麼日子?”張林不接招,輕描淡寫地說:“那怎麼沒照著方子抓藥呀?”李春芳說:“吃了也不能去根。要去根,隻有一方藥管用,那就是讓錢老二離開我們這個家!他走,我留;他留,我走!”張林覺得李春芳有點無理取鬧,小題大作。他懶得和她糾纏,轉身就出了家門。
張林這次回來,有正事要辦。村裏準備集資修建新祠堂,今晚在村長家開會協商這個事情。他們這裏每個自然村的村民大多是一個姓,比如說海口村,主要是姓張,同祖同宗。每村建有—個祠堂,供奉著祖宗以及各代先人的靈位。紅白事,都要在祠堂裏舉行。海口村原先的祠堂太過破舊,經風吹雨打,垮塌成一堆廢墟。這次修建新祠堂的集資方案是按男丁的人頭計,每人兩千。張林家計有他、兒子、錢老二這三個男丁,一共需要出資六千。張林不大樂意了,他說自己收留錢老二已是做善事,做善事沒有回報不說,還要他多出兩千塊錢,他想不通。村人說,那是你個人的事情,和村裏無關,如果你不願意出這兩千,就把錢老二趕出去好了。反正他在村裏,也是個禍害。結果後麵的會議演變成了對錢老二的聲討會。尤其是張宏偉、張福勝、張輝等幾個吃過他的虧,叫囂得更加厲害。張林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種局麵,看上去老實忠厚的錢老二,竟然犯了眾怒。他騎虎難下,隻好口頭上答應不再收留錢老二。但沈心裏話,張林是不想錢老二走人的,他還想讓他看緊自己的媳婦呢。
海口村人開會的時候,錢老二正好開了天耳,村人所有的口水暴風驟雨似的落在他耳朵裏。一點都沒有浪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應該離開了,他不應該寄生在這個村落裏。他在海口村的出現,從頭到尾都是—個錯誤。他錢老二生來就是一個浪蕩四方的命。在錢老二收拾行禮離開時,有一個黑影像幽靈一樣閃進了李春芳的房間,隨後就有高亢的肆無忌憚的呻吟聲傳出。錢老二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提上自己簡單的行李,頭也不回地紮進外麵漆黑的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