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紗照(3 / 3)

我們帶著這些,搭上了返鄉的客車。

我們買的車座號正好挨著,這是我們第一次挨得這麼近。坐在一個座位上,她身上那姑娘家特有的清香讓我沉醉,讓我不知所措。真想抓住她的手,又怕周圍的旅客看見。四十多裏的路程,那天車不知道怎麼跑得那麼快。

轉眼到了大秋,為了及時分到口糧,我們商量著提前登了記。這標誌著她結束了她二十多年吃商品糧的城鎮居民生活,即將開始“農村人”的生活。這不僅僅是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的改變。那年頭,能吃上商品糧是多少人朝思夢想的事,多少人剜門道洞托人找關係想吃上商品糧。可淑清卻放棄了令多少人所景慕的商品糧,這隻是一個“愛”字就能了得的嗎?在當年我寫給她的第一封“情書”(如果那也可稱得上情書的話)中寫道:你能立誌到這偏僻的鄉村,我敬佩你的胸懷。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一種可貴的品質呀!你愛我的家鄉嗎?當然,家鄉還是需要我們用雙手去把它建設得更美好,是要我們賦出勞動的,勞動是艱苦的。這難道不是一種犧牲嗎?而這一犧牲就是十幾年。她和所有的農村女人一樣春種秋收,上山爬嶺,養豬喂鴨。這難道就是我所給她的“幸福”嗎?做為男人,我現在想起來都汗顏。

登記之後,她要去牡丹江看望被下放到鄉下改造的姨夫姨媽。爸爸隻能拿出五元錢給她做路費(那時從我們縣到牡丹江的火車票是三元八角)。“五元錢”,少得多可憐,可那是我們全家一個月都花不完的啊。

一個月後,她從牡丹江回來,我們商定了結婚的日期:1971年1月17日(臘月二十一)。

結婚那天,是個少有的暖和天。天瓦藍瓦藍的,地下的雪瓦亮瓦亮的。

娘家客隻有五位:淑清的兩個妹妹、兩個同學,還有一位她的幹舅舅。沒有專車,他們是坐公共汽車來的。

婚禮異常簡單,沒有鼓樂,沒有鞭炮,沒有伴娘伴郎。“新房”沒有特意修飾,新糊的牆上貼著個“喜喜”字,連一幅對聯都沒寫。炕上擺著爸爸花十塊錢雇人打的塗著大紅油漆的一對小櫃,小櫃上摞著兩床新被褥。我和淑清都沒有化妝打扮,沒有穿紅掛綠,都穿著平常的衣服。沒有結婚禮堂,婚禮就在“新房”舉行。那時的結婚儀式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但要給毛主席像三鞠躬,祝他老人家萬壽無疆。新娘沒有婚紗,沒有紅蓋頭,儀式開始,司儀看著炕上坐著的五個大姑娘,竟然不知道哪位是新娘。“哪位是新娘,請下地。”司儀真的很無奈,有些哭笑不得。嬉笑中姑娘們把淑清推下了炕。“新房”裏擠滿了村裏的大人小孩,在司儀的指揮下,大家一起唱起了《東方紅》,一起向毛主席三鞠躬,一起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婚禮就這樣結束了。

簡單的婚禮過後是結婚宴席。來“坐席”的鄉親們有送一對小鏡的,有送一個臉盆的,有送一對茶缸的。我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是小學校的幾個同事湊分子送的一塊大鏡子。

冬天天短,鬧鬧哄哄的就黑天了。我跟往常一樣到大隊部和朋友下棋。下著下著,就九點多了。冬天的九點就是小半夜了。突然,付叔叔說:“哎,小慶豐,你今天結婚呐,咋還不回家呢?”是啊,新婚之夜怎好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家裏呢。我匆匆地往家走,禁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是寒冬的冷風吹的,還是心裏有絲絲慚愧,我說不清楚。

我回到家裏,淑清獨自坐在炕上。牆台上放著她從娘家帶來的戴罩的煤油燈,燈火撚得很低,但卻吱吱地亮著。

“怎麼還沒睡?”我真是明知故問。

“你說呢?”說著,她往炕裏挪了挪。

“吹燈睡吧。”我邊上炕邊說。

“你啥也不懂,今晚的燈要亮一宿才行。”嗔怪中她把我的鞋墊掏了出來,炕在炕頭上。

炕是熱的,心是熱的,連那豆大的燈火也熱烈地跳動著。“洞房花燭夜”的一切都是那樣熱熱的,甜甜的。

第二天,一早起來,我倆相視笑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我們都知道,從這一天開始,我們將攜手度過新的人生裏程。盡管人生的道路不會平坦如砥,甚至會荊棘叢生,我們都要堅定地走下去。什麼困難,甚至是痛苦都不會把我們分開。我們沒有共渡愛河的浪漫,沒有榮華富貴的奢望。我們隻求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地過我們的生活。

轉眼過了四個月,為了工作方便,我們搬到了我工作的適中大隊,離開父母單獨舉家過日子。我們搬家時,除了結婚打的一對小櫃外,老人把家中的鬆木飯桌給了我們。爸爸還親手給我們打了一個簡易的碗櫃。全部家當用一個小牛車拉到了適中。爸爸給我們租了一間半草房,我們開始了獨立頂門過日子。說是單過,可米和菜還是要回家拿。於是我就經常往返於老家和新家之間。拎點兒米,拎點兒菜。用點滴瓶裝一斤油要吃一個月才行。那時,我剛剛從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工資31.5元。當時媽媽患有嚴重的肺氣腫病,常常要住院治療。我是長子,全家又隻有我掙現錢(那時的農村一年也見不到幾個錢),給媽媽治病我義不容辭。媽媽一住院,淑清就要帶上我31.5元的工資中的30元走七裏路,親自送到醫院,我們就隻留下一元五角的買鹽錢。那時淑清已經懷著冬冬(我們的大女兒),想吃點可口的,就是沒錢買。淑清從不抱怨我,嘴一沒味兒了,她就啃青沙果,啃大蘿卜。我實在過意不去,花八分錢買了一卷山楂片兒。我至今還記得淑清拿著那卷山楂片兒時,眼淚轉在眼圈兒裏的情形。十個月的妊娠期,除了那卷山楂片兒,我們就還買過一瓶山楂罐頭。罐頭買到家,淑清愣是打不開。硬等著我下班後,用菜刀砍開瓶蓋兒,她才吃到嘴。對於女人,沒有比懷孕生孩子更要緊的了。十個月呀,那是一個多麼漫長的孕育過程,一個多麼漫長的喜悅和痛苦交織的過程。在夫妻同樣期盼生命延續的同時,女人要承受的磨難比起男人來,決不是用簡單的倍數可以計算得了的。看看現在年輕人懷孕時春風得意的神情,看看她們的吃食,想想那一卷兒山楂片兒和那一瓶山楂罐頭,我真是欲哭無淚!我這輩子都對不起老婆,對不起孩子!

那一年的冬月二十九(農曆),我們的大女兒出生了。女兒的第一聲啼哭給我們這個拮據的小家帶來了生氣,帶來了希望,帶來了苦澀的歡樂。從那一天開始,我和淑清就開始了在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中跋涉。

這一跋涉就是三十五年!

婚紗照的我們幸福地依偎著,可三十五年個中的酸甜苦辣卻都刻在了歲月在我們臉上畫出的皺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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