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紗照(1 / 3)

婚紗照

結婚三十五年了。老伴花錢做了一禎婚紗照。一拿回來,五歲的小外孫女拍著手:“帥呆啦,酷畢啦,簡直無法比喻啦!”全家人都笑了。老伴竟笑出了眼淚。品端著年輕的我和她,回憶起這三十五年的苦與甜,我轉身回到了臥室……

我和老伴是在“*”時期經“媒人”介紹相識的。在那“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由於我出身不好,找對象忒困難,再加我家沒錢,就更是難上加難。我也曾經有過“戀愛”,但,都被“政治”或“經濟”斷送了。

讀初二時,我的後桌是一個叫靜瑋的女同學。她是班級的數學科代表。個子不高,脾氣不小,兩個吊起的羊角辮卻還透著幾分靈氣。我是班級的體育班長兼語文科代表,又淘又強。我倆都是班裏的學習尖子,常常在一起做作業。有時做著做著就吵起來。有時一停電,我們就點上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在一起上自習。一來二去,同學們就風傳我倆“好”了。其實我倆還全然沒有感覺。我們還照常吵來吵去。有一次,為了幾個書釘我倆竟吵得發誓互相不再搭理。那天,我把那個書釘“印”在了我的日記本上,至今我還保存著那頁日記,永遠記住了那個日子:三月二十一日。

後來,我們倆都考入了縣高中。我們被分到了兩個班級。但,班級隔不斷我們。同學們風傳更多了。我們也都長大了,男男女女的事也逐漸有了感覺。“交往”也更加“小心”了。次數少了,可心裏的牽掛卻越來越多了。我的手被刀割了,她一次一次地寫信打聽問候安慰;她有病不能上課,請病假回家,我幾天上不好課,吃不好飯。就連她和同學上山郊遊,我也擔心會不會有狼……為了幫助我思想進步,她節省下自己的飯夥錢給我買了不少書。我現在還珍藏著《歐陽海之歌》、《談建華日記》、《南方來信》等。她那時住在在縣磚廠上班的叔叔家。下晚自習後,我們常常約在一起談學習,談理想。小縣城裏的那條土路,我們不知道走過多少回。星期天,我們一起步行回離縣城約四十裏的老家,一路上我們邊走邊聊,一會兒說說笑笑,一會兒吵吵鬧鬧。可我們從來沒說過一個“愛”字,我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愛”。

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三日晚,黑龍江的初春乍暖還寒,淒冷的半月伴著零星的星星綴在空曠的天宇。我和靜瑋披著慘淡的月光走在學校門前的馬路上。我們默默地走著,夜雖未深,卻靜得有些怕人。她時不時用腳踢起路邊的石子,石子蹦跳的聲音清晰入耳。我們就這樣走到了城西的儲木場。

走到一堆大木頭堆前,“在這兒坐會兒吧。”她首先打破了沉寂。

“快畢業了,你有什麼打算?”她小聲問我。

“回家,幹活。”我答得很幹脆,卻有些言不由衷。

“我們倆呢?”

我知道她的是指什麼。六年來,我們這是第一次談到這個敏感的話題。

“我已受夠了出身的苦,我不能再讓我牽掛的朋友跟我受這份罪。”這是我的心裏話,雖然我希望“圓滿”。

她沉默了許久……

初春的夜晚一絲風也沒有,夜,似乎凝固了。

“我們回吧。”她說著站了起來。

我跟在她後麵,又是一路無語。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可這一切卻如何也抹不掉,它永遠留在了我的生活裏,留在了同學們的記憶裏。多少年後的同學聚會時,同學們還開我們的玩笑,非叫我們倆單獨喝一杯不可。我很爽快,她卻有幾分矜持,但酒杯還是碰在了一起。那一杯我也永遠忘不了。

一九六八年六月八日,我高中畢業回到鄉下當了農民。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時把剝削階級子弟中表現好的稱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非常努力。回鄉的當天下午就參加了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可我畢竟不如那些行家裏手,幹“半拉子”活還攆不上趟兒。但我一直咬著牙堅持著,從不誤工。每天“歇氣兒(農活中間的休息)”時,我就給社員讀報紙,領著大家跳“忠字舞(*時風行的一種歌頌毛主席的集體舞)”。我還在生產隊裏組建了“*思想宣傳隊”,利用“雨休”和晚上時間排練和演出“頌揚”節目。我們的宣傳隊從小隊演到大隊,演到公社,演到外公社。後來,我又組建了全大隊的宣傳隊。當時,全大隊裏就我這麼一個高中畢業生。我經常寫一些文字,以“光明大隊通訊組”的名義(那時寫東西還不興署個人的名字)報道隊裏的新聞。公社廣播站、縣廣播站經常播發我的稿件。《牡丹江日報》《黑龍江農村報》《黑龍*年報》《黑龍江日報》上經常刊發我的一些文字。在十裏八村我也成了小有名氣的文化人了。宣傳隊裏有一個叫孟丫的小丫蛋兒,人長得挺秀氣。她有事兒沒事兒的總是“大哥”長“大哥”短地圍著我轉,連背雨(下雨天人躲起來防止挨雨澆)時也愛鑽進我的窩棚,偎在我的身旁。多少年後,我在公社教改站任教研員,回村裏小學檢查工作,中午在看學校的孟叔家吃飯。孟嬸兒還叨叨:“要知道你有出息,當年把孟丫嫁給你好了。”這當然是後話了。

回鄉半年後,我做了鄉村教師,任六、七兩個年級(相當於現在的初一、初二)的班主任,教語數外(俄語)理化史地音體全部課程。七年級裏有一個小我三歲的女生,姓範。她個子高高的,雖沒有女孩兒的柔美,卻敢說敢為,被選做班級幹部。課餘時間,她不是找我問題,就是找我彙報和研究班級工作。後來,因為並校,她沒念到畢業就退了學。她家住在我家的北屯,。退學後,她托屯裏分校一個叫李華的老師給我捎過幾封信。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別樣的相處。後來,她家裏知道了這件事。一天,我們家正吃早飯,她媽媽借口來到我家“火力偵察”。見我家家徒四壁,飯桌上隻有幾碟鹹菜,一碗清湯。還祖孫三輩,老的老,病的病。大概是擔心女兒將來跟著我遭罪,就說什麼也不同意把女兒嫁給我。就在這當兒,村裏一個叫唐士林的赤腳醫生做媒,把他丈母娘的幹外孫女介紹給了我。

第一次見麵時,我還不知道他要給我介紹對象。他讓我中午放學後到他家去拿塑料繩,給他編個塑料網兜兒。我到他家時,他家正吃午飯。飯桌上除了他家的四口人以外,還有一個陌生的姑娘。我不好意思正眼瞧陌生的姑娘,就坐在炕沿邊兒纏塑料繩。唐家夫妻東一句西一句地和我閑拉,我也有一打兒無一打兒地搭訕著。當我走出唐家,在院子裏一回頭兒,看見陌生的姑娘正坐在窗台上看著我。我趕緊回過頭,大步大步地走出了唐家的大門。

過了幾天,唐士林媳婦到學校問我:“你看得怎麼樣啊?”

“什麼怎麼樣啊?”我被問得有些不知西東。

“就是那天你在我家看到的那個姑娘啊,那是我們給你介紹的對象啊。”

“啊……”我真的懵了,“我不知道哇,你們也沒說介紹對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