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壓抑嚴肅的皇帝居所離開,陳寒青拿著那根天下修行者無不向往的漢羅法杖來到了穆婉穎的住處。
那日淩雲閣特意派人將犯下滔天大罪的穆非遺押去了天牢,淩雲閣閣主蕭若心一路隨行不敢大意。直到第二天才得知此事的穆婉穎先是不敢相信,接著又是痛哭不止,隨後便一直將自己鎖在屋子裏不出來。
陳寒青本希望遭受重大打擊的婉穎能夠自己走出跌入穀底的情緒,畢竟這樣的事情旁人再勸解都沒有用,但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離開鹹陽,如果就這樣放任她不管,總是放不下心。
陳寒青走入婉穎所住的靜謐宅子,沒過多久便聽到了一聲聲女子輕喝動靜,走近一瞧,才看到一身綠衣的穆婉穎正在屋外一處空曠之地手執點朱砂揮槍輪舞。
兩旁種著幾棵已經生長百年的杏樹,隨著長槍揮舞帶動的氣流讓許許多多如小扇子一般的葉子離枝飛旋入空,又陡然被銀色槍頭折成兩半飄零至遠處。
帶著幽蘭花香的空氣被女子淩厲的槍術席卷出一陣陣狂風,隱含怒殺之氣,女子青絲隨風飛舞,俏臉凝重,眉眼依稀可見悲痛和孤獨。
數樹殘杏悲欲盡,獨槍斷腸青衣冷。
陳寒青站在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有些心疼。
穆婉穎似是看到了那道駐足身影,收了槍勢,點朱砂順勢握在身後,回頭一看,麵露微訝,這才擠出一個令人心酸的微笑:“你怎麼來了?”
陳寒青走近一笑:“隻是來看看你,我是不是影響到你練槍了?”
穆婉穎將點朱砂收入體內,搖搖頭道:“說不上練,心緒難平,隻能以槍頭發泄了。”
陳寒青欲言又止,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穆婉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將鬢角一縷頭發扣在耳朵後,抬眼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色,說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陳寒青點點頭:“好。”
兩人出門向東邊大街走去,一路沉默,不到片刻便來到了織薛河,河上那一排排隻有在夜晚才會彰顯嫵媚胭脂氣息的花船安安靜靜的停浮河中央,河岸兩旁多了許多垂釣的人,微風拂掠,將昨夜無數美酒倒入織薛河後留下的酒香酒氣慢慢吹散。
穆婉穎青衣立在河畔小亭,默默望著彼岸玄參街的人來人往,眼泛迷離。
陳寒青站在她身後,隻是看著少女略顯單薄的身影不言語,心情隨之黯淡無光。
過了半響,女子抬起手像是擦了擦眼中淚水,開口道:“我與哥哥原本生活在蜀雲州最富饒的雲雨城,爹爹在當時是名震天下的鎮北大將軍,娘親是太學閣上人親傳弟子之一,才氣詩名傳遍天下。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一家就會這樣衣食無憂下去,我每天總期盼著爹爹能夠歸來給我帶一些好玩新奇的玩意,總是每天晚上候在屋簷下看著漫天清涼星空等著娘親來哄我入睡,給我講動聽的故事。可是後來有一天,我清楚記得那日天空飄著茫茫大雪,有一隻白鶴迎著風雪艱難落在了我家,嘴上叼著一隻布囊,裏頭有沾滿血跡的槍身和來不及褪色的通紅槍頭,那是爹爹一直未曾離身的‘綴紅砂’。爹爹死了,死在了朝堂文武百官麵前,用槍頭通透了自己的胸口而亡。第二日,我便與哥哥離開了家,除了一行囊的銀子和那杆綴紅砂,便什麼都沒有。直到後來經不住我哭鬧的哥哥告訴我,娘親投湖自盡了,穆家便這樣亡了。”
穆婉穎沒有轉身,身子輕顫,才剛剛擦去的眼淚瞬間又決了堤。
“我從未想過哥哥會變成如今這樣,在離家千裏彼此相依為命的時光裏,他總是保護著我,把一切好吃好用的都留給了我,自己隻是吃著幹癟的饅頭,或者在我看不到的時候吃山上的雪來充饑。哥哥生來性子高傲,很難與旁人相處,但在我眼裏,他永遠都是那麼溫柔,就像小時候會拿著草蛐兒逗我玩,會在娘親不在的時候每天晚上守在我床邊等我睡去,讓我不再害怕夜晚雪貓的哀吟。離家千裏,漂泊無歸處,讓哥哥的性情變得越發冷漠,但在我眼裏,他永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也是我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