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2 / 3)

“我就喜歡清清靜靜的,有熱鬧處才徒增許多煩惱呢。”

“煩惱”——你是自尋煩惱呢!張二不以為然,暗自腹誹,滿肚子都是牢騷。

“你和元白打小兒青梅竹馬,雙方都是知根知底的,雖說還沒有聖旨玉言最終定下來,人人都以為是八九不離十啦。可眼下你家裏正在丁憂,事情又要推遲一年,不知為什麼,我一向很是擔憂,怕夜長夢多,遲則生變。”

張二萬萬想不到她說這種話來威嚇自己,自從有記憶以來,從未對她當麵有過不敬,事事順從恭謹,她卻總是一副上人訓斥的態度——自己悍妒成性,虐待奴婢,還把相公打折了腿,卻怎麼有臉教訓她呢?!好惺惺作態的東西!

其實幼福說這話,是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的,自然也有震懾在裏麵。她隱約感覺張四小姐的傷寒與張二脫不了幹係。這女人看似溫順,骨子裏和她那個大姐沒什麼分別——元祜兄長不是過得跟出家人似的麼?元白對女孩兒向來溫和,要是夫人太厲害,指不定要被轄製住。而這,是她與母親裕貴妃絕不能容忍的。

張二小姐強忍住潑天的怒火,思考著措辭,向她表示歸順,“終身大事,小女一切都承望姐姐的安排。倘若真的好命,與姐姐做成了妯娌,已是小女幾世修的好福氣,旁的……”她一咬牙,壯士斷腕,“旁的斷然再也不敢多求啦。”

“你的意思,做妾也可以咯?”幼福聲如霜珠,冷冷敲打她的心頭。

張二遽然色白,有種被剝開似的難堪,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幼福卻莞爾一笑,如雨過天晴,豁然開朗,道:“你起碼也是張侯府的女兒,即便不能高配,也不能叫你做妾呀。我和你開玩笑的。”

幼福再度高明地羞辱了她一番,連帶著自己在杜勝和孟玠處受到的屈辱一泄而空,大舒胸中抑鬱,徑自回廂房歇息而去。

張二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回出氣筒,可是大事還沒有坐定,隻有忍氣吞聲的份。粉拳狠狠地砸在石欄上,積雪凹陷下去一個洞,露出青灰色的石皮,映照著她的一敗塗地。

——

張籽在昏睡中被灌下去七八碗湯藥,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醒轉。

冬季裏日子短,每次不經意間的抬頭,窗外總是黑咕隆咚的,仿佛從來沒有天亮過。

她累極了,夢裏不知身是客,醒著時卻又分不清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她的一生就如同是一汪清澈而早早枯竭的泉,像是在暮鼓晨鍾裏被遺忘的一卷殘經。她忽而體驗到了修習“禁言宗”的尼姑的心情,於她們來說,星象流轉,年辰消逝,萬象諸法都是空虛,或許還比不上小小的昆蟲朝生暮死。然而,她記得瀕死那一刻的感覺,對生命的狂熱的執著,隻有活下去,才能有朝一日為她父親洗雪沉冤——她與母親、與酈邑公主從沒相信過,郎沐齡會做出監守自盜的行徑!直到那一天,她的一腔怨恨才能滌淨,她才有臉麵去九泉之下見那些可憐的親人。

有人進屋裏了。

張籽放鬆神情,裝成沉睡未醒的樣子。有人撩開床幃,進來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張籽慶幸有床幃的偽裝,鎮定心神,屏息凝聽外間兒交談。

“還沒醒麼?”張二小姐小口地呷茶,眉宇間凝著漠不關心。

相比於她的輕鬆,張潤卻顯得憂心忡忡,看著窗紙後透進來的夜色,道:“她不能有事。”

張二冷笑道:“她能出什麼事?你有本事連夜把她找回來,壞我的事!你記著咱們才是一家人。”

張潤震驚而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對這素日裏勤孝克順的姐姐,對孤苦伶仃的堂妹一直懷有加害之心,而有所震愕,道:“倘若沒有出侍郎案,她本應該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小妹妹,也該是家裏的一份子。你太過分了。況且她如今為奶奶守喪一年,如果在這死於非命,不要說家裏,連陛下也定然會追查到底。假如她的身份暴露,張家窩藏逃犯,你我都要被株九族。”

“別說啦!”張二小姐將茶杯重重扣在桌上,深紅色的茶湯濺上她的裙擺。她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後怕,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

“我是世子,家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呢?”院子裏少了匹馬,聯係著那日早上明玉宣旨後,張夫人失態的哭訴,他就猜到了八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