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1 / 3)

一場大雪如懷素行草一般,洋洋灑灑,汪洋不絕。

到雪滿山頭的時候,四公主姚幼福輕車簡從,駕臨居清廟。扈從之一名叫孟玠的,鬥笠蓑衣,腰配長劍,勒馬緊陪在車旁。幼福頂不想見的就是他。

老尼姑率領一眾尼姑,在山門外相迎,卑躬屈膝,引至有羅漢鬆假山的院子裏,張府對麵的廂房中。公主居室的擺設可要講究多啦,香案上呈放著一尊岫玉觀世音像,床幃兩旁立著揚頸吐煙的銅鶴香爐,書格上擺滿嶄新的線裝經書,佛香幽雅,令人望之靜心。

幼福落座在茶幾旁,奴婢端出一套名貴的官窯茶器,擺上家裏製的點心。餘人紛紛忙於歸置箱篋,將隨行所帶的珍珠紗幕、貢緞門簾一一掛起,又把燕脂妝盒細心擺放好。

幼福吃著點心,一程的疲憊與憤怒才稍稍瓦解了下來,仍看孟玠不順眼,冷誚道:“素王派你來護送我,現在我已安頓下了,你走吧。”

孟玠麵沉似水,道:“素王殿下公事繁忙,無法親自相送公主,但不忘命小人問一問,公主的歸期是何時呢?”

幼福勃然大怒,劈手向他擲去一隻茶杯,杯盞落地,頃刻間化成一地齏粉。“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幹涉我的事情!”

孟玠眉皺了皺,心底裏冒出不悅,麵無表情道:“公主心情欠佳,眼下說什麼話都是傷人傷己。小人完成任務,這便回京向素王殿下複命了。”語畢他恭行一禮,自行告退而去。

幼福氣恨至極,拂袖將茶器全部揮倒在地,伏在茶案上失聲痛哭。奴婢們麵麵相覷,皆停下工作,伏跪在地,安靜而乖巧地陪伴傷心的公主。

隻有銅鶴依舊昂首挺胸,噴吐出嫋嫋青霧,令一室的錦繡盡失顏色。

——

張二小姐在小佛堂裏燒起一座香塔。

她麵容冷靜,妝飾簡潔,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不自覺地卻淚濕前襟。

酈邑公主的靈位宛如山溪上蒼白冷酷的月色,照著她向張籽犯下的罪孽,在幽僻昏暗的佛堂裏,顯得鬼氣森森。

“這一切,都是為了張家……”張二鎮定自若,從袖管裏取出絹帕,擦去淚跡。

“張姑娘?”萬籟俱寂之中,忽而響起一個聲音,張二心裏有鬼,心神大亂,她下意識朝靈位看了一眼,竟然感到一陣脊背發涼,連手帕也脫了手。

“嚇著你了吧。”幼福理解地一笑,邁過高聳的門檻而入。

張二豈能不認識她,慌張地一把抓起手帕,從蒲團上爬下去,挪騰至一旁,伏首大拜。

幼福安之若素道:“起來吧。”自己在那正中的蒲團上屈膝跪下去。

張二怎麼敢起身,旋膝跪在幼福的身後。

“我才遇著潤生世子。他問我有沒有帶治傷寒退熱的藥方,我懶得往下問,吩咐送了些麻黃連翹赤小豆湯去。”

張二心下頓時千滋百味,張潤還是找回了那個孽種,好命大呀。“多謝公主。不瞞您說,得傷寒的是小女的小四舍妹,小女與世子奉家慈之命來看一看。”

幼福上了一炷香,口裏笑道:“既然是探望病人,怎麼世子反而向我討藥呢?”

張二語塞,冷冷向幼福身後睇瞪一眼。

幼福在靈前磕了三個頭,甚為真誠孝順的樣子,起身來扶握張二的素手,道:“令舍妹的事,我都聽說了,不值得什麼。你是我未來的弟媳,姐姐自然站在你一邊。”

張二作謙卑狀地低眉順目,掩飾去眼中對她的不屑與蔑視,乖順道:“謝姐姐。”

幼福對於她被自己的威儀壓製住,還是頗為滿意的,挽著她的手,換上親切而傲慢的口吻,道:“這小小的佛堂裏怎麼怪陰森的,你陪我我上外麵走走去。”

張二小姐巴不得她快走開,可是不得不相陪,心想:素王如果沒有這一位凶蠻討人嫌的姐姐該有多好!

兩人緩緩遲遲,信步閑遊,不一會就走到了玉藻池邊。

池上正下雪珠子,落到結了冰的池麵兒上,白茫茫的把池子蓋得嚴嚴實實。四麵八方的鬆柏、石欄,也都像頂著一圈潔白的氈帽,顯得分外幽靜了。

幼福道:“京城裏就看不著這種景色,總是才落點雪,就被人掃幹淨了。”

“京城裏熱鬧,像這冷冷清清的,有時也教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