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命運莫測,怎會讓她的一生就此平凡至老呢——有那麼一天晌午吧,風和日麗,她蜷在席子上睡中覺,乳母輕搖團扇驅蟲兒。突然院子裏傳來一聲驚雷般的巨響,她立即醒來,嚇得啼哭不止。乳母一邊哄抱著小孩子,一邊心裏七上八下,繃緊了緊張的弦。而正在這時,更加驚怖的事發生了:有人叩門。
乳母驚疑交加,全身篩子般顫抖起來,沒受到足夠安撫的滔滔卻哭得一聲大過一聲,幾乎要背過氣去。乳母急得束手無策,叩門聲也如催命一般,須臾不絕,竟是步步緊逼,寸土不讓。
門外一個少年連連大呼,“開門!快開門!”卻招來同伴的哄笑,換了一個少年道:“你這般的無禮,老百姓以為是搶劫的,當然不敢開門啦。”又一個少年笑道:“魯直兄性格暴烈,還是換一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去敲門好了。”話音未落,眾少年笑得更是狂肆,那叫魯直的少年難為情地嘿然一笑,“都是我的錯,不防被這畜生一顛失了手,馬球才落到人家裏去了。”少年們見他態度這樣的誠懇,於是都收起了頑笑的心,團結一致地想主意。
終於還是其中身份最尊貴的少年發了話,“魯直叩了恁久時間,也沒人出來開門,也許是這家人出外未歸,咱們再等下去也是虛耗時間而已。不如讓一個人翻牆進去,撿著球就趕緊出來,別留下腳印就好。”眾少年聽完一致都很讚同,紛紛躍躍欲試,爭要做一回“牆上君子”。
乳母擔心是官差上門拿人,暫時顧不得滔滔,躡手躡腳地走到大門後聽壁腳,先大鬆了口氣,而後聽他們密謀要翻牆,嚇得忙主動打開大門。
門外當先站著正是那尊貴的少年,他先是一愣,繼而簡施一禮——眾少年都跟隨著他簡單地施禮,“大娘,我們的球落進了您家院子,能否讓我們進去撿了出來?絕不會碰壞一草一木的。”
乳母見雖然是一群少年郎,都像是高門朱戶裏的公子,哪裏敢放他們一齊進來,於是故作鎮定地道:“我可不知道你們的東西落哪兒了,隻準一個人進來。”
她的口氣明顯指向當麵兒的少年,少年很是知禮,脾氣亦十分的溫和,“那就我進去找吧,讓我的朋友都在門外等就是了。”眾少年這下才知道闖下了禍,誰敢讓這人親自去,可是也不能泄露身份,紛紛地麵露難色,那叫魯直的少年更羞愧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那少年對著升鬥百姓卻真格兒地遷就,把韁轡交給身邊人,提起袍子裙角便跟著進去了,才走沒幾步就聽著小孩子的啼哭聲。他露出愧色道:“大娘,真對不住,我們把令郎驚著了。”
乳母正是因此才心中有病,生怕他再要提什麼賠禮多作停留,裝出冷淡不屑的樣子,板起麵孔道:“找到東西就走吧,少爺請自便。”說罷徑自進屋去哄孩子。
少年生平第一次被這般地冷遇,坦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杵,認真地搜尋起馬球來。院子裏回蕩著稚嫩清脆的哭聲,小寶寶的童音是分不出男女的,少年腦海裏百轉千回,著實分心思索起這個問題來:要是個男娃娃,可真是個小小眼淚包,要是個女娃娃,想必是個嬌慣愛寵的小東西。直到他在牆角找到那個馬球,也沒思考出究竟是個男寶寶還是女寶寶。
他胳膊底下抱著球,對著大屋慢鞠一躬,朗聲道:“多謝大娘,我們告辭了。”乳母懷抱滔滔,躲在屋裏觀察外頭的一舉一動,假裝沒聽見。少年沒等到回音,自己退了出去。
眾少年見到他,眼睛一亮,圍攏上前。少年把球交還給魯直,責備了一句道:“以後可仔細點,他家有個小娃娃,嚇得哭個不停。”魯直愧得麵紅耳赤,“多謝素王殿下。”
乳母愕然捂住嘴,三步並作兩步逃進屋子裏,插緊門栓,心有餘悸地撫胸喘粗氣——她還隻道是什麼城裏員外家的少爺,想不到居然是宮裏的皇子!差一點就露餡性命不保了!唯今之計……她躊躇再三,咬牙拿定了主意,從衣櫃的深處搬出文房四寶。
——那天從城郊返回張府的路上,她透過百葉簾的巇隙,窺見到那尊貴少年。他們彼此此前從未謀麵,那一刻,他卻與江寧的午後,叩門尋球的少年身影重疊了,他原來是那樣一個清風霽月、玉魄朗潤的美男子。
張二恨她,實際上是妒忌公主為了她,一意孤行地對抗靜王一黨,到如今連累了張氏全族。她尚未點妝成紅顏,卻已成禍水啦。
張籽哀淒宛轉地勾起唇角,被冰冷徹骨、深流湍急的溪水拍擊得抬不起頭,昏昏沉沉地浮沉之際,她的肩腹突然一陣劇痛,她隻來得及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