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2 / 3)

他這番的坦誠,令張籽、張潤皆吃驚不已,他眼中乍放的神采告訴兩個學生,他已脫胎換骨,他悟了。

張籽內心不可阻擋地嫉妒起來,連半生情癡的老師也解脫了,她一腔怨恨何日才能通明?

宛如洞悉她內心的滔天狂瀾,張潤冷冷眄去一眼,對那蒼白柔弱的昳麗側容心生厭怠。

送別上官津後,二人驅車回城。

竹片百葉簾將車裏與車外一隔為二,也將天光過濾成昏淡的絲縷,描摹著百葉簾的巇隙,投落在張潤的臉上身上。

“聽說你要去廟裏給奶奶守喪了?”

“是啊,明天就走啦。”張籽心不在焉答著,眸子向光源,懶懶看著窗外冷冷清清的早市。

“山中生活清苦,你未曾領受過。明天我送你去。”

張籽猛然打個激靈,不由朝他看去——自然隻看得那一格一格的巇隙光影,張潤本來也沒看著她。

“希望接下來一年,你能有所‘悟’吧。”

“世子你無需……”

車外乍起一陣急雨般的馬蹄聲,隔道簾子,數襲甲胄如閃電般飛馳而過。不消一刻便見那數騎折返,勒馬叩車問:“車上是張小侯爺?”

張潤忙吩咐停車,掀簾下車,禮敬道:“素王殿下。”

那數人並不下馬,卻以拱衛之勢擁出一個俊朗少年,初見貴氣逼人,定睛再看去時,卻見他風塵仆仆,眼中晶晶點點既有少年明媚,又有青年穩健。乃是素王姚元白。

“你家正在治喪,你怎麼倒出城呢?”

“不瞞殿下,今日上官老師離京,在下適才送別回來。”

素王失望道:“可惜我遲來一步。你現在回府上?我先去麵聖,然後到府上去吊唁。”

“殿下請。”

這一段小插曲過後,張潤也旋即登車,一路再無話。

張籽等到掌燈時,公主七七最後一日的法事終於結束。

七七喪儀繁重,這時奴婢都吃晚飯去了。

聽說張侯哀傷過度,臥病不起,請大夫吃藥,府裏又是一番人仰馬翻。

眼下她更加是個多餘的人,冷眼旁觀,想來是沒有人在意的,於是趁夜悄悄到前廳,為唯一待她好的公主磕一個頭。

張家四代詩禮簪櫻,沿襲古法,在前廳設靈堂,布香案、紙馬、香燭等,請高僧念十王懺,客至迎來送往,好一通熱鬧。第四十九日夜晚,百禮俱盡,重歸寧靜,卻是那麼的冷落蕭瑟。

那牌位上寫‘酈邑公主之靈位’,張籽一步步走近,仿佛那位慈愛的老婆婆含笑向她招手,一如過去五年她執著的、不能為張夫人理解的疼愛。

她眸中盛滿燭光和淚光,亮得猶如潔白的木芙蓉花兒,使她依稀看到,戴金珠抹額的老夫人拂開花枝,憐愛地輕點趴睡在年輕夫人懷中的小桃子的臉蛋。

她走近前,再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深深磕下頭去,放聲大哭——對身世的無力,對因身世而起的寄人籬下的遭遇的怨恨,對公主撒手而去的遺恨,和無法光明正大在靈前盡孝的遺憾,都恨不能發泄出來。

又見淚光裏,木芙蓉敗落一地,小桃子被死死摁在黑暗的馬車裏,一口在老夫人手上咬出個窟窿。

她匍匐在公主靈前,邊哭泣邊回憶過往種種。說也奇怪,隨眼淚仿佛記憶也流走了,她自始至終竟隻想得起小桃子時期的兩幕情景。

“孫女不孝……”她心中悔恨不已,忙不迭磕了十幾個頭,額頭霎時間一片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