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美爾搖頭。“沒有。警方根據現場跡象,定性為自殺,事實也確實如此。隻是那顆消失的頭顱成了一個謎。不過,說到這裏,我實在是想知道,狄更斯,你那天為什麼要拜托我幫這樣一個忙?”
狄更斯垂下眼簾,顯得十分沉重。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對不起,舒美爾。我知道你會被嚇著……但是,原諒我,那天的情況實在是太緊急了,我沒有時間跟你解釋。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從而失去唯一一個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
“這我能理解,狄更斯。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讓我帶著你的頭離開,然後銷毀,結束這一切?”
狄更斯放下餐具,深深地凝視著舒美爾。“舒美爾,我是一個‘活’了一萬多年的人。我的經曆和感受,是你永遠難以想象和體會的。你不會明白,在這漫長的一萬多年裏,我有多麼孤獨、痛苦和悲哀。”
舒美爾凝神注視著狄更斯。
“無數次的,我看著身邊的親人和愛人死去,隻留下我一個人孤單地活著;我變換成不同的人,繼承他(她)們的記憶,最後懷疑自己到底是人還是怪物;我永無止境地承受著人世間的病痛和苦難。
“別的不提,就拿死亡來說吧。我經曆過砍頭、溺斃、黑死病和癌症……這個世界上所有你能想得出來的死法,我都親身體會過。請注意,我不是真正的‘長生不死’,而是在痛苦地死亡之後,又再次從另一個人身上‘醒來’。
“換句話說,普通人一生隻會麵對一次死亡的恐懼,而我死去了數千次!這是多麼可怕和悲哀!像葛朗台這樣的人,顯然沒有這些體會,竟然還向往著這種‘永生’。他怎麼會知道,這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幸和折磨!”舒美爾雙手捂著嘴,黯然淚下。“狄更斯,我懂了。所以,你才希望我幫你終結這一切。”
“是的。”狄更斯說,“實際上,我早就想結束這一切,卻總是做不到。因為守候在我身邊的‘執行者’,每當我死亡之後,都能讓我再次重生。而且到了後來,我完全不知道誰是執行者,根本就無從防範。”
“達·芬奇,他曾經在臨終前,出於愧疚而告訴我,他就是隱藏在我身邊的‘執行者’。為了他鍾愛的科學,他背叛了我。他祈求我的原諒,卻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我,他托付的下一個執行者是誰。因為他希望這項研究能夠繼續下去。”
舒美爾問:“這麼說,你在那家醫院的時候,也不知道笛卡爾就是‘執行者’?”
“我隻能猜測,但無法確定。”狄更斯望著舒美爾。“舒美爾,我不怪你,但你能告訴我嗎?你為什麼不按我說的那樣去做,而要讓我再一次重生?”
舒美爾的眼淚簌簌而下:“我……之前沒有想到你會如此厭倦和憎恨這樣的人生狀態。我沒有考慮這麼多,我隻想讓你活過來,再次和你說話……”她的聲音哽咽了,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我隻想和我的父親……一起度過此生。”
狄更斯離開座椅,走到舒美爾身邊,我她緊緊相擁。
“好的,舒美爾,我答應你,我會陪著你走完這最後的生命旅程。”
舒美爾撲在狄更斯的懷中說:“是的,最後一次……那個記憶抽注器,我在使用完之後,就將它毀掉了。再也沒有人會使用它,也再也不會有‘執行者’了。”
狄更斯深呼一口氣,眼眶中溢出了淚水。
他們分開之後,對視在一起,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狄更斯,牛排都涼了。”舒美爾擦幹眼淚說。
狄更斯說:“別忙,我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他從褲包裏摸出閃閃發光的希望藍鑽。
舒美爾驚訝地說:“啊……您是怎麼把這個帶出來的?”
“那天,我把這東西放在了給你那個皮包的內層。你顯然沒找到。”
狄更斯把項墜掛在舒美爾的脖子上。“它陪伴我幾百年了。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我的女兒。”
“啊,狄更斯……這……”
狄更斯輕輕擺手。“別說了,好好珍藏它。你知道它的價值。”
舒美爾撫摸著這顆碩大的藍鑽,心緒萬千。
狄更斯微笑道:“以後慢慢欣賞吧。現在快吃東西,別浪費了這美味佳肴。”
兩個人重新坐下來,像父女那樣談天、吃飯。
晚餐之後,狄更斯堅持要洗碗。他對舒美爾說:“在你交男朋友之前,咱們約定好,你做飯,我洗碗,別爭了。”
“好吧。”舒美爾笑著說,“那麻煩你了,狄更斯。我回房間去休息一會兒。”
“去吧。”
狄更斯端著盤子進了廚房。
舒美爾進入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上。
她靠在門邊思索了一刻,然後跪到床邊,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盒子。
她打開盒子,注視著裝在裏麵的記憶抽注器。
不行,我得把它藏在更加隱蔽的地方。
對不起,狄更斯。
我恨笛卡爾,但他說的有一句話是對的。
我不能讓這個存在了上萬年的奇跡,終結在自己手裏。
我必須將這個試驗繼續下去。
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