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城內,一戶普通的民宅內——
燭台懨懨的燃燒著,火盆發出嗆人的味道,煙熏氣在空氣中盤旋、繚繞,嗆得人喉嚨十分難受。
榻上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左邊是穿著尋常百姓服飾的溫庭,右邊是衣飾華美、風塵仆仆的燕傾。
溫庭的身上,那種在朝為官時的當官兒的氣度早已消失不見,如今的他,就是一個年邁的普通人,想要過安安靜靜的普通日子。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可他沒有想到,今天傍晚時,世子殿下會突然造訪。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燕傾放下朝中事不管跋涉千裏親自來找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想不到他辭去了官職,躲到了離王城這麼遠的地方,還是躲不過。
“溫大人在歎氣?”沉默了良久,燕傾率先開了口。
溫庭一雙老眼微微黯下去:“老夫已經不是什麼朝中大臣了,哪裏擔得起殿下這一聲稱呼?”
燕傾笑道:“溫大人這兩朝元老若擔當不起,試問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擔得起?”
溫庭斟酌了一下,抬頭看向燕傾:“世子殿下今日前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知老夫可以幫上殿下什麼忙?”
燕傾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道:“倒也沒什麼別的事情,本世子隻是想知道,當年關於宮府滅門一案,溫大人是否有事情忘記上報?”
燕傾這話問的委婉,他說的是“是否忘記”上報,而不是直接問他是否有所隱瞞。
可溫庭聽後,心裏難免還是一個咯噔。
燕傾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見到他這個皺眉的小動作,便知這小老兒果然是有事瞞著他的。當年宮泠羽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很多事情都被他忽略掉了。如今舊事重提,想必溫庭心裏也是害怕了。
溫庭沉吟了一下,目光有些閃爍,否定道:“殿下這話是何用意?當年之事,不都是經由殿下親自指點,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隻是負責施行而已。”
燕傾道:“溫大人不必急著回答,仔細想想,再回答也不遲。”
燕傾的語氣雖然沒什麼異常,但從他的目光中,溫庭已經看出了威脅之意。
想不到幾年之前做的那件違背良心之事,不僅讓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兒和女婿,連自己想要在這一方之地頤養天年,過幾年太平日子都是不可能的。
果然,人不能作孽啊,有的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啊!
溫庭的目光放在兩人之間的一張舊木桌上。
木桌已經陳舊得不像樣子,表麵失去光滑的亮澤,到處可見縱橫交錯的痕跡,溫庭年少時便在朝為官,三十五歲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這麼多年衣食無憂,日子過得要多風光就有多風光。而如今呢?他隻能屈居梅州這座小城的一角內,一日三餐都要自己張羅,大半輩子攢下來的錢財都盡數捐到官府去修河道,修堤壩了,為的就是想用金錢,來贖自己過去犯下的大罪,圖一點心裏上的安慰。
可是老天爺竟然連這麼一點安穩日子都不給他過。
燕傾親自來了,就勢在必得,今天不從他嘴裏摳出來點東西,他是不會罷休的。而燕傾的那些手段……他這麼多年都有所耳聞,打心眼裏就害怕。
自己都一把老骨頭了,要是再落在燕傾的手裏頭,還有幾天可活?
可是他隱瞞下來的事情……說出來燕傾不一定也會放過自己,萬一一怒之下,加快了自己死亡的速度,豈不是得不償失?
溫庭心裏在做權衡,燕傾的目光慢慢凝在他的身上,似乎並不著急。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過去溫庭穿著官服踏著官靴威風凜凜神氣十足的,可是如今,他穿著粗布長衫,與尋常百姓無異,眉頭深鎖,整張臉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現在的溫庭,你說他就是個田裏頭種地的小老頭兒,都沒人不信的。
燕傾眸光動了動,道:“你且先仔細回想,是否有什麼遺落的事宜未曾上報?本世子念在你往日為國盡忠的麵子上,不會治你的罪,況且如今你也已經不在朝野……你我之間便當個朋友說說話兒吧,不必計較我的身份。”
其實燕傾不止一次的懷疑過溫庭會突然辭官這件事,如今看來,這其中必然也是有貓膩的。
在燕傾審視的目光下,溫庭思考了良久,還是不打算將當年的事情說出,他的良心上已經受到了很大的譴責,他的親人也因此遭遇了不測,他不能一錯再錯,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失去。溫庭緩緩抬起頭,麵部表情有些僵硬,回答燕傾:“世子殿下,老夫並未有事瞞著殿下。外麵夜色已深,出了巷子口便有家客棧,老夫年歲大了,殿下恕老夫不能遠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