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謠言(2 / 2)

想起這些,麥娘身後也跟著隱隱作痛。就算她年紀小,別人也不會把一個小孩子闖禍挨打和大人受罰相提並論,但那樣的經曆她有過一次,可是斷然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難道自己將來也必須要走那條路嗎?別說什麼接客,她連賣笑都不想去。從前在外麵的時候唱曲賣藝,她受夠那些人猥瑣的眼神、放肆的笑容。可是她現在的身份是官妓,她走不了了,就算雲水回來用再多的錢也沒法帶她離開了……

邊上挖出來的細土用完,麥娘也不拿鏟子,隻用兩隻手發狠的在地下挖土。手上本就因為練多了痛得慌,現在幹活更添疼痛。可隻有這樣拚命的幹活,才能讓她暫時忘掉那些事,就好像隻有手上的疼痛才能抵消掉麥娘心中的苦楚一般。

天色入暮,莊婆子收拾好東西,去廚房領了兩人的晚飯,帶著麥娘回到自己的小屋。

天已經涼了,雙手浸到冷水裏,還不至於有冷得刺骨的感覺,可麥娘還是覺得手上有細微的刺痛。借著昏暗的燭光,手上竟布滿的細小的傷口。

“這手怎麼傷成這樣了?你明兒可是要彈琴寫字的。”莊婆子把麥娘的手拉到燈下看了看,回身找出一盒膏藥來,“乖孩子,把這個拿回去塗上,這傷能好得快一些。”

麥娘搖頭推辭了,“不用了。”傷了就傷了吧,反正她現在對寫字彈琴也沒甚興趣了,學得好了還要早些被送到梅蘭閣去。

“你以為你傷了手,就能一直留在後院做粗活了嗎?”麥娘拿饅頭的手,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莊婆子的問話,有些顫抖。

“想當年,我剛來這兒的時候,也比你現在大不了幾歲。和你現在的身份一樣,是官妓!一輩子都出不去的人啊!”

麥娘瞪大眼睛看著莊婆子,原本以為她是逃難來這裏的寡婦,竟沒想到她是在這裏的老人了。盡管心裏充滿了疑問,但麥娘沒有打斷莊婆子的敘述,隻是安靜的聽著。

“那時候和我一起的人,有性子烈的,路上就跳了井了,還有的,到了地方被折騰得不成人樣,後來也就早早的沒了。隻有我一個老婆子,孤孤單單的活到現在,都快成老妖精了。”

莊婆子就著鹹菜咬一口冷掉的饅頭:“我這些老話,你這樣的小孩子家,是不願意聽的吧。”

“不,不,我願意聽。”麥娘連忙應聲道,莊婆子說話的時候,總是能讓她想起阿婆。

“好,那我接著講。我那時候也想,隻要粗笨一點,就可以留在後頭,種種花做些粗活,然後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可是,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一個賺錢的機會喲,凡是到了年紀的姑娘,沒有一個是能逃得過的。他們的那些手段……唉,我當初就沒勇氣死,所以一直到現在,都隻能一天一天的挨著,如今倒是離死也不遠了。”

麥娘聽著,想要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繼續沉默。

“但凡有點姿色的,就算什麼也不會,也一定是會被推出去接客的。我們這些人,本就是要被人糟蹋,來贖罪的。既然進了這個門,別的不能選了,那讓自己有個好身價,過得好一些,也不為過。”

“你是個聰明孩子,長得又這樣好,自然是明白我的意思。萬不可學我,隻想著平庸便可不引人注意,結果落得個伺候那些不上不下的人,到頭來也不落得個好。要說那些別人嘴裏說的話,隻要你在這兒,總有不如你的人,你擋著她的道,就是得罪她了。若要人不害你,那就隻有你先下手為強。”

“先下手為強?莊阿婆,您是要我學水姑娘嗎?”照這個意思,隻有獨占鼇頭,才能有出路。

莊婆子笑而不語,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晚了,孩子你回去歇著吧,明早還要幹活呢。”

麥娘第二日起來,手上的小傷口全部結了痂,一道道的暗紅色反倒比前一日更加觸目驚心。莊婆子給的藥膏她沒有用,倒不是擔心藥有問題,隻是她覺得唯有這手上的痛,才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

手還是痛,無論是寫字還是撥弦,一陣陣鑽心的疼痛,讓麥娘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努力忍著不出聲,麥娘今天小心的讓自己不再出錯,師傅似乎也沒有特別注意她,連目光都很少到這邊來。直到臨末了,才開口把麥娘單獨留下。

“你跪下,把手伸出來!”這裏是不許打手心的,麥娘不明所以的伸出手。剛才練琴,那些已經愈合的小傷口又滲出幾點血珠子來,有的地方竟然已經紅腫了。

“不讓你去梅蘭閣,你就這樣糟蹋自己嗎?你以為把手弄得一輩子都彈不了琴,就可以留在後頭不出來了?”

麥娘低頭不語,貝齒將嘴唇咬的失了血色。

“我現在不打你,你想明白了再來找我。”師傅把戒尺甩在桌上,負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