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柔軟的成龍(1 / 1)

柔軟的成龍

專題

作者:丁晟

2013年2月底3月初的一天,我跟大哥、何鈞湊一塊兒喝酒。

何鈞是成家班(注:成龍國際特技隊,JC Stunt Team)的隊長,我拍的電影《大兵小將》《硬漢2》《警察故事2013》都是他帶領成家班做動作指導。就是那天,乍暖還寒,我們仨呆在華貿中心附近一家私人會所裏,除了我們,幾乎沒別的客人。一切正常,大家都喝了點紅酒和香檳,氣氛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兒。

——“導火索”來自會所裏的駐場樂隊的一首歌。

正喝,樂隊突然奏起《淚灑天堂》(Tears In Heaven),這是美國著名歌手埃裏克·克萊普頓(Eric Clapton)的作品,寫給他那死去的小兒子。這首歌被譽為最令人心碎金曲之一,歌裏蘊藏了一個真實的、悲愴的故事——克萊普頓42歲才得一子,從此百般享受天倫之樂。但這個可愛的叫Conor小男孩,卻因保姆照料不慎,在4歲半那年從53層公寓的窗戶摔下不治。克萊普頓深受打擊,一蹶不振,於幾年後寫出了《淚灑天堂》。這首歌收錄於電影《迷途枷鎖》(Rush)的原聲帶中,也是艾力克萊普頓全程參與的配樂作品。《淚灑天堂》的旋律和克萊普頓低吟一般的男聲都很淒美,你很難用一個或幾個詞就界定出作為父親的克萊普頓在唱這首歌時力透音符的、那種巨大的哀傷。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如果我在天堂遇見你/你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如果我在天堂遇見你/我必須堅強、堅持下去/因為我知道我並不屬於天堂。

你會握我的手嗎/如果我在天堂遇見你/你會扶我一把嗎/如果我在天堂遇見你/我會找到度日的方式/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留在天堂。”

樂隊來來回回、重重疊疊唱這幾句時,我們還沒意識到要發生什麼——沒有任何征兆的,大哥突然就哭了,哭得可以用“極度悲痛”四字來形容。我和何鈞當時都懵了,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大哥平靜了下,告訴我們:這首歌讓他想起了他的美術師黃銳民(1952-2012)。這位成家班的招牌美術師一直跟隨大哥,合作了三十年,最後一部作品是《十二生肖》。電影殺青以後,還沒上映,他就因病去世了(注:黃銳民逝世於2012年8月31日)。《十二生肖》的片尾字幕裏,特地放了黃銳民生前的照片,就是為了向他致敬。

30年,幾乎半生,彼此了解、相守的程度不亞於家人。大哥越說越難過,快60歲的人了,老淚縱橫。他回憶:“我經常罵他(黃銳民),總是對他不滿意,他就是在我不斷的罵裏,跟我合作了三十年。”

說完,大哥又徑直走上舞台,拿起話筒,開始唱《淚灑天堂》。一遍,一遍,又一遍,越唱越動情。我和何鈞在台下,被大哥,被《淚灑天堂》,被另一時空裏的黃銳民帶入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的情境內。他就一直那麼邊唱邊哭,仿佛是個孩子。

我知道這首著名的歌,卻從未唱過。但那天,我對大哥說:我要為你唱一遍。冥冥之中,也許黃銳民可以聽到。後來,直到嬌姐(林鳳嬌,成龍太太)趕來,大哥都還在唱《淚灑天堂》。這件事讓我印象極深,對大哥也有了新的認知。

人生漫漫,大哥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電影。他跟電影廝守了幾十年,在討論劇本、發工作單、開工、拍攝、收工、吃飯的種種瑣碎中,與他的團隊磨合了幾十年,每一年、每一部電影、與每個人的相處都是沉甸甸的。那天,酒量了得的大哥雖未狂飲,卻真的醉了——為了他跟黃銳民三十年的交情,也為了他們一起經曆的電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