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第二章(1 / 2)

舅舅有一個朋友,姓李,基督徒,性情悶騷,我們都管他叫板鴨。板鴨李是我舅舅以前的同學,現在在一起搞偵探所,一樣也是海歸知識分子,他們的結合完全可以用臭味相投來形容。

我常常看到他們在馬路兩邊一左一右鬼鬼祟祟地跟著某個人走路,我知道他們是在工作。但是挨揍的時候就隻剩下我舅舅一個人,所以我不得不上去幫他,然後被他揍。盡管板鴨李是如此地不仗義,舅舅和他關係還是很好。我沒事的時候去找舅舅玩,往往看見他們在一起。我加入他們,然後一起去某個小飯館喝得爛醉,開著破吉普車歪歪扭扭地回家。我媽常常為我和舅舅這樣密切地來往發狂,在家裏摔東西砸我,並哭喊著要砍死我。每當她開始這樣胡鬧,我隻好出門逃掉,爬到我們家樓頂去躲避。

我家所在的樓房有30層,我常常坐在樓頂的小電房頂上,看著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四川是盆地,所以每到冬天,這裏就霧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我就蜷縮在大衣裏麵,靠著房頂的大水泥塊,呼出青色的煙,看著它融入灰白色的霧裏麵。我自己也會呼出濃鬱的白霧,在這個陰冷的地方飄散,然後毀滅。站在這裏,濃霧彌漫的屋頂,隻能看見自己腳下的這一塊地方。這種感覺讓我舒坦,好像外麵在發生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不管是誰又在歡呼,誰又在難過,都和我沒有關係。舅舅曾經告訴我,在他小的時候,一切都是黑色和生硬的。和現在不同,黑鐵時代至少很豪邁,天空陰翳得讓人膨脹。而現在,一切都變得荒謬起來,你什麼也摸不透,什麼也看不見。

我媽早些年挺喜歡我和舅舅在一起的,舅舅是個高才生,我媽認為學習好的人總是能夠給我帶來一些所謂正麵的影響。結果她漸漸發現好像不是那麼回事,舅舅教會了我抽煙喝酒泡女孩子,特別是在舅舅辭了正經工作之後,她越發覺得舅舅是個壞人,於是不許我獨自去和他胡混。並且還告訴我,如果變得和舅舅一樣,她就會砍死我們倆,然後自殺。我對她這種瘋狂的言論往往不感興趣,於是她每天把家裏的菜刀擦的雪亮,用以警示我。結果後來有幾次她從派出所撈出我和舅舅,回到家之後直奔廚房拔刀而出,我和舅舅隻好躲上房頂,等上好幾個鍾頭才敢下去。

高二的時候有一個星期天,我百無聊賴,於是決定去舅舅的事務所玩。舅舅的事務所在我們家兩條大街外的一個巷子口,兩個門臉大,還帶一地下室,看起來相當闊氣。推門進去是一小辦公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後麵,長相非常凶悍,頭發直直地向上豎起——那是事務所的秘書兼保安,是板鴨李找來的一個羌族人,據說經人指點過,會功夫,飛刀射箭勾眼珠子樣樣在行。客戶推門進來,往往一聲大喝預約了沒有,聲音巨大能把人耳朵震壞,房頂掉灰。這小子還有一個毛病就是記性太爛,我前前後後去了百八十會了,現在每次進門他還是一聲怒吼預約了沒,弄得我很難堪。照理說我舅舅是你老板也就是你大爺,我也算是你大哥了吧,可這小子總是瞎嚷嚷,弄得人很沒麵子。後來我耐著性子跟他說了很多次,他終於有了點印象。我再來的時候,依然是橫眉怒斥:這小子挺眼熟啊,怎麼又來了?

事務所裏麵過了這桌子,右邊有兩個小辦公室一個茶水間,就是我舅舅接待客戶的地方。辦公室他和板鴨李一人一間,屋裏擺上一大板子,插上無數的小標簽小照片,弄得跟真的刑警似的,還拿紅黑兩種馬克筆叉來叉去,在一張成都地圖上圈啊圈,弄得到處都是殺人狂似的。其實大部分都是什麼某老板和小情人約會點啊,或者某家孩子走丟的地方啊這種東西。一張撲滿煙灰的特大辦公桌上擺著一台慢的要死的電腦,都是裏麵裝滿了視頻文件的緣故。桌上還有幾個髒兮兮的酒杯和幾瓶洋酒,地上扔著一個破爛的睡袋。這就是這個家夥所謂辦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