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雍都鶴觀城。
雲國公府。
東樓月獨自坐在涼風習習的水榭之中,麵前擺著一盤下了一半的棋,他指尖夾著一枚棋子,遲遲沒有落下。林上雪去了城北大營例行巡視,他今日休沐在家,幾個兒女各自忙碌,唯獨他一人落得清閑。卻也算不得清閑,半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長鳴,信鷹盤旋落下,穩穩停在欄杆上,朝著主人邀功似的揚了揚頭。東樓月取下它背上的竹筒收入袖中,朝它招招手,然後邁步出了水榭。信鷹一路跟著他到了廚下,見他端出了一盆新鮮的肉條,立刻歡叫一聲飛撲過去,埋頭苦吃。東樓月搖搖頭,不再管它,疾步回到書房,拆了蠟封,取出書信來看。
信中,林有鶴詳細敘說了這幾日萬刀山莊發生的事情,著重提了一提那個身份可疑的胡商寶穀卬。東樓月再往下看,忍不住歎氣,林有鶴仍然是老樣子,說了沒幾句話便開始就他去信裏說的醉死在國公府後門的兵部主事柳芳苑的屍體進行了十分詳細的檢驗方法講解,洋洋灑灑占據了大半篇幅。他正要略過,眼光一掃,忽然頓住。
“會首?”他喃喃一句,而後驟然起身,揚聲喚道,“雲九!”
房梁上動作輕巧地翻下來一個身穿墨藍布衣的青年,朝著東樓月叉手一禮:“閣主。”
“傳某令下,暗中察訪,務必查出柳芳苑醉死當夜他去了誰家吃酒,另,把設宴者生平諸事事無巨細,全部給某徹查清楚,速速報知!”東樓月難得動了氣,眉目森然,雙手握拳置於身側,微微顫抖。
青年垂首應諾,無聲無息地從窗口翻了出去,身手敏捷地躍上矮牆,隻幾息的工夫就消失在碧瓦飛甍間。看著他離開,東樓月深深吸了口氣,叫仆從取來了官服,他穿戴整齊後大步流星出了府門,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卿東樓明正在批閱公文,忽聽外麵有人來報說東樓太師到了,掐算了一下日子,今日當是父親休沐,疑惑地放下卷宗,整一整衣袍,出門迎接。父子兩人俱生了一副美姿儀,相對而立時如珠玉輝映,讓人不敢久視。東樓明見父親眉宇間怒氣未消,十分驚奇,從小到大,他鮮少看到父親如此情緒外露的模樣。結合這幾日發生的事稍加聯想,他頓時了悟,當下側身請東樓月進了廳堂,父子兩人分別落座,他肅聲問道:“太師忽然來此,可是有要事示下?”
東樓月頷首,輕輕一叩桌案,問:“兵部主事柳芳苑一案,進展如何?”見長子麵露難色,他又道:“某並無插手大理寺事務之意,不過是因為此案發生在國公府附近,便多事過問一句罷了。”
“太師言重。柳芳苑一案經過詳查,已經基本結案,柳芳苑生前偶感風寒,用藥期間飲酒過量,二者相克,故而猝死,與國公府實不相幹。”東樓明斟酌一番答道。
敏銳地捕捉到兒子眼中閃過的暗光,東樓月摩挲著左手拇指佩戴的白玉扳指,勾唇笑了,東樓明單手支頤,回視著父親,嘴角掛著和他如出一轍的笑意,宛如一老一少兩隻狐狸在無聲地對峙。廳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就在一旁陪侍的大理主簿打算硬著頭皮打破這令人不安的沉默時,東樓月說話了:“某倒是以為此案疑點頗多,東樓寺卿不打算繼續深查麼?”
“若太師是聽了林侯所言,那下官無話可說。林侯素愛探幽尋秘,然刑獄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兒戲,還望太師三思。”東樓明聽他這麼一說,馬上明白定是自家不省心的小弟給父親說了什麼,心中無奈,麵上卻依然一片和煦,委婉地拒絕了東樓月要求再審的提議。一旁大理主簿聽了東樓月的話,心中一動,起身行禮:“東樓寺卿,下官以為太師所言甚是有理,若寺卿許可,下官願為寺卿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