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聞野的身份地位,還發愁壽禮不成?”趙鏡笑道,“某倒時常聽說,聖人特別喜愛你,隻要你在京中,十日裏有六七日都是要被招進宮中伴駕的,可見聖人是真心把你當作子侄來看,那麼心意到了不就成了?”
林有鶴斂了笑意,嚴肅道:“兄慎言。弟蒙聖人垂愛,始得封茂林侯,然君臣之禮萬不敢廢,上下混淆,則國邦危矣。弟雖非治世能臣,亦不敢為亂天下之佞臣。”
話音剛落,一旁就有人發出一聲嗤笑。眾人看過去,隻見寶穀卬一手支在憑幾上,另一隻手把 玩著青瓷的茶盞,唇邊掛著一抹嘲諷的笑意。林有鶴也不著惱,朝他揖了揖:“不知寶兄有何高見?”
寶穀卬把空了的茶盞往案幾上輕輕一擱,反問道:“那不知聞野兄弟和成娘子對尊父母當年亂國之舉有何見解?”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趙鏡覺得不妥,皺眉剛要說話,忽然就看到小妹趙夜璣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頗為不安地住了嘴,略帶急切地看著林有鶴,不知他會如何應對。林有鶴沒有急著回答,啜了一口已經開始冷下來的茶水,緩緩開口:“敢問寶兄,‘撥亂反正’此四字何解?當今之世,是治是亂?”
不等寶穀卬回答,他自顧自繼續說道:“昔者,南北國並立,國主親佞遠賢,黎民深受其害。家母亦不堪其苦,遂千裏來投聖人共襄義舉,宵衣旰食,彌盜安民,這才換得今日商路暢通,天下太平。若林某此時再效仿父輩,那才是真正的亂國奸佞,罪無可恕。”
“或者說——寶兄心中就盼著林某不願屈居父母盛名之下,想要比二老更加聲名煊赫的那一日?”
“那可能要讓寶兄失望了,林某近來深感富貴已極,再多的名利,於林某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偏偏林某不是個愛花之人,再好的花,留給旁人去賞吧!不過,林某奉勸寶兄一句:所有的陰私,任憑你藏得再好,也總會有暴露的一日,懸崖勒馬,猶未晚也。”一番話說罷,他起身朝眾人團團一揖,然後拂袖而去。從頭至尾,他的表情都十分平淡,沒有顯現出半分怒色,但是在場除了寶穀卬之外的三人深知他的脾性,能讓他一個平日裏懶得開口且從不願討論政事的人如此嚴肅地說出這許多話,足以表明他已處於盛怒之下。父母對於林有鶴來說是他從兒時就敬之慕之的神祇,如今被寶穀卬說成了亂國之賊,叫他如何不怒?但縱然如此,他也未曾對寶穀卬惡語相向,跟他爭個麵紅耳赤,足見其修養。
趙鏡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感慨道:“某今日始識君子也!”他再轉向寶穀卬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熱絡,語氣平淡:“寶兄舟車勞頓,弟不便再延留,客舍已為兄備下,請移步前往稍事休息,弟會使人將午食送至兄房中,免去兄來回奔波之苦。”寶穀卬恍若未覺他語氣裏的冷淡疏離,朗聲笑道:“有勞賢弟,那,愚兄這便告辭,咱們晚些時候再行敘談!”
送走了寶穀卬,趙夜璣有些不滿地看向自家兄長:“阿兄,當麵辱人父母,此人簡直無禮至極!你怎能與此人相交?若是阿耶得知,必然會責備你的!你看看如意!”趙鏡把目光投向成雙娘,隻見她麵色陰沉,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雙手緊緊攥拳置於膝上。他歎了口氣,愧疚道:“某也不知他會如此口無遮攔,大娘,實在是為兄的不是,為兄在這兒給你賠罪了。”
成雙娘這才開恩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竟奇異地平靜:“寶鑒阿兄不必自責,本就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替誰賠罪。誰說的話,每一個字某都會記著,總有一天會讓他哭著咽回去!”
“邪魔中風卒死,屍多肥,肉色微黃,口、眼合,頭髻緊,口內有涎沫,遍身無他故。”
——《洗冤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