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日阿姊走,弟就不去送了。”林有鶴一口飲盡剩餘的茶水,微微一笑,“阿姊何時來,弟定當風雨無阻前往迎接。”
次日,林有鶴一早就離開了茂林山莊去城中尋昨日假山前兩個婢女談論的牛冰人家。牛冰人常年為人牽線做媒,家中薄有積蓄,在城中路段不錯的位置買了座小宅,和她的丈夫以及兒子兒媳住在一起,稍稍一打聽就能找到她家的房子。大門上掛著黑白的布幅,就連燈籠也換成了寫著“奠”字的白紙燈籠。林有鶴叩響了門環,過了很久才有人來應門,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身著質地粗劣的牡麻齊衰服,腳踏一雙藨茅編成的草鞋,麵色蠟黃,眼圈紅腫。
“郎君何事?”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見他雖然身著一襲素服,但是材質貴重,不似尋常人家,心中不禁疑惑,但還是聲音嘶啞地開口問道。
林有鶴神色肅穆朝男子揖了揖:“君家有白事,某本不應貿然打擾,然事出緊急,此地非講話之所,君可願借一步說話?”
“郎君進來說話吧,家宅狹小,千萬莫怪。”說著,男子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把林有鶴讓進了院子。院子裏收拾得十分整潔,院子正中停放著一口薄棺,幾個身著喪服的婦孺正跪在那裏嚎啕大哭。男子把他請到簷下坐下,給他倒了一碗水,問:“郎君有話請講,牛某洗耳恭聽。”
林有鶴謝過他的水,斟酌了一番,這才開口:“君可是牛冰人之子——牛大郎?”
“正是。敢問郎君高姓大名?”牛大郎依然是一頭霧水。
“某姓林,雙名有鶴,”林有鶴語氣略帶沉重,“某在莊中聽聞牛兄家中噩耗,這才特意趕來。有幾件事想問一問牛兄。”
“某當是誰,原來是林三郎君!”牛大郎聞言一驚,慌忙站起來就要向林有鶴行禮,被林有鶴一把拉住。
林有鶴拉他坐下,口中勸慰:“牛兄重孝在身,不必多禮。今日某並非以茂林侯的身份前來,牛兄隻當某是尋常故人即可。”頓了頓,他又問:“牛兄,令堂臨終前可有異常?”
牛大郎抬眼看看跪在棺材前哭泣的妻兒,壓低了聲音說:“叫了鈴醫來看過,都說先妣乃是服毒身亡。可是不瞞郎君,某覺得先妣逝世,另有緣由。”
“某於檢驗屍首一道略有小得,不知牛兄可願開棺讓某查驗一番?若真有內情,也好還令堂一個公道。”林有鶴言辭懇切地請求。
牛大郎答應了下來,來到棺木前,挽起袖子就要開棺,卻被他的妻子撲上前來攔住了:“大郎!你這是做甚?大家已然仙逝,你還要攪擾她安寧麼!”
“某懷疑阿娘非是因服毒而逝,如今茂林侯尊駕前來,願意替阿娘重新檢驗,何樂而不為?”被妻子當著外人駁了麵子,牛大郎心中不悅,沉聲嗬斥。見丈夫態度堅決,他的妻子瑟縮了一下,鬆開了扯著牛大郎袖子的手,退到了一旁,還有些畏懼地偷偷瞄了一眼林有鶴。林有鶴不管這些,戴上手套,動作輕柔地翻檢著棺中牛冰人的屍身。
“當時我們發現阿娘遺體的時候,她手中攥著一隻藥瓶,口中還有不曾咽下的貔霜,”牛大郎在一旁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花,聲音略帶哽咽,“阿娘一生為人牽線做媒,說成親事無不幸福和美,造下莫大功德,還有某與內子日夜侍奉左右,她本身也無病無痛,某想不通她怎麼就服毒自盡了呢?”
“誰告訴你令堂乃是服毒自盡的?‘貔霜’一名,又是從何得知?”林有鶴神色嚴肅地抬頭看向牛大郎。
“是內子請來的鈴醫所言。”牛大郎語氣肯定。
“如此……”林有鶴又低頭看那屍體,手不經意拂過將頸部裹得嚴嚴實實的領口,卻發現了一點異狀。原本中毒身死之人,不僅麵部,就連手足指甲甚至全身皮膚都會透出不正常的青黑色,但是牛冰人的屍體卻並非如此——顏色青黑的隻有她的麵部,其他部位顏色未變,呈現出來正常屍體該有的黃白色。
“牛兄,令堂絕非死於貔霜之毒。”林有鶴一言雖輕,聽在牛大郎耳中卻不啻一聲炸雷,令他呆立在原地,訥訥難言。
“死後將毒藥在口內假作中毒,皮肉與骨隻作黃白色。”
——《洗冤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