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羅某來遲,還望恕罪!”羅銳翻身下馬,幾步來到眾人麵前,抱拳行禮。東樓明低聲詢問父母幾句,見他們隻受了些輕微的皮外傷,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麵上帶起了笑意:“勞動羅公專程前來,家父家母並無大礙,讓聖人與羅公費心了。羅公今日當值,事務繁忙,這便請回吧,改日明當攜禮親往府上拜謝。”
羅銳苦笑,目光掃過眼前一眾人,他曾經和他們也是可以兄弟相稱的親密袍澤,無奈造化弄人,最後卻走到了這般境地。他又想起了當年承州青泉城戰死的沙雁娘,一切似乎從那之後就失去了控製,原本為萬世開太平的誌向不知什麼時候在他的心中越來越模糊,他仿佛一夜之間被人抽去了骨頭,行屍走肉一般活著。東樓月等人可不等他回過神來,各自朝他拱了拱手,就上馬離開了,等他從回憶中抽身之時,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
“這麼多年,他們還真的是一點沒變啊,”他搖頭歎息,“不認同的人,就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茂林山莊。
“莊主,鶴觀來信。”林有鶴的窗台前倏地落下一個黑影,雙手奉上一卷信劄。
信是東樓明寫來的,林有鶴展開一看,麵色頓時十分精彩:“京中這群吃飽了撐的田舍漢,不會做官趁早掛冠歸鄉,一個個屍位素餐,天天盡想著如何高升,當真可笑可鄙!”在信的末尾,東樓明嚴辭警告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小弟,讓他近段時間內低調行 事,若要外出,千萬不要住官家館驛,以防有心人再以此大做文章,又反複叮囑他注意分寸,不要逾矩。
還沒看完,林有鶴就把信揉成一團,丟進了一旁的竹簍,拍拍手,喚了聲“木一”,一名暗衛立刻冒了出來:“莊主。”
“阿姊那邊收到信了嗎?”
“娘子也收到了,方才木十傳來消息,說娘子已經開始收拾行囊預備啟程回京了,讓他來問問莊主下一步的打算。”木一一板一眼回答。
聽聞東樓希聲打算回鶴觀城,林有鶴感到十分意外,心中有些佩服兄長,竟能如此輕易地就讓他苦勸了快一個月的阿姊改變主意。他收了桌案上攤開的一大堆竹簡帛書,站起身來,打算去東樓希聲的院子看看。
途經花園,他隱約聽到有人聲傳來,腳步一頓,側身躲進了假山背後。來人一邊走一邊交談著,最後正好在假山前停住了腳步,是兩個年輕的侍婢。林有鶴正好聽見一個聲音尖細的對另一個說:“阿窈,你說,那牛冰人怎麼會莫名其妙暴病死了呢?”
另一個侍婢聲音有些粗啞,加之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就變得更加難聽了:“嗨,奴跟阿青姊你講了,你可不要說出去!那牛冰人啊,不是大家傳說的得了急病,而是中毒!”
“是嘛!那不是和莊上之前——”
“噓——可不一樣!奇怪就奇怪在這兒,之前那些奴擠在人群裏看過一眼,一個個麵色青黑,可奴卻聽說那牛冰人死時麵色並無異樣啊!”
“誰知道呢!哎?阿窈,你方才不是說要去給成娘子送什麼東西?”
“噢噢,差點就要忘記了,阿青姊你要一起嗎?”
“也好……”
聽著兩人說話聲和腳步漸遠,林有鶴這才從假山後走出,走著想著方才兩個侍婢說的話,一直等他到了東樓希聲院中,被她拉到簷下坐定接過茶碗,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東樓希聲叫了他好幾遍他也沒聽到。最後東樓希聲見他無意識地伸手去拿盤中的蒸餅,臉上露出一個壞笑,將一碟花椒磨成的粉倒在其中一隻蒸餅上,推到他手邊。林有鶴毫無所覺地抓起蒸餅咬了一大口,然後眼淚立刻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整個人也終於清醒了:“阿姊!”他怒嗔,抬袖用力擦去被花椒嗆出來的淚水,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東樓希聲笑得前仰後合,好半晌,才擦著笑出來的淚花問他:“你怎麼來啦?”
從懷裏摸索出一塊手帕擦了把臉,林有鶴終於冷靜了下來:“阿兄的信你收到了對吧?聽木十說你打算明日就走,為什麼這麼匆忙?”
“你不是一直想讓阿姊走的嘛?怎麼這會兒又不舍得了?”東樓希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啜著碗中的茶。
“阿姊這話說的,麒麟兒可要傷心了。”林有鶴掀了下眼皮掃了東樓希聲一眼,不鹹不淡回了她一句。
“行了行了,阿姊麵前你就別裝了。阿姊沒什麼大本事,能做的隻有在你離開的時間幫你照顧好咱們這一大家子人,你要做什麼就放心地去做吧,你業已成人,總要學著獨當一麵。”東樓希聲放下茶碗,神情認真地看著林有鶴,恍然間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長成了身姿偉岸的清朗君子,再不是兒時那個拖著鼻涕跟著她和大兄奔跑的小小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