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離殺劫【2】(3 / 3)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曹操的聲音突然令人不寒而栗。

我頓時啞然,不禁在心裏問自己,是的,這麼多年都活得如此艱難,我為什麼沒去死呢?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

曹操的呼吸變得急促不安,逐漸成了像牛一般的喘息,仿佛在竭力壓抑著什麼,聲音裏充滿了憤恨,你為什麼還活著,既然這麼辛苦,為什麼不去死?

接著曹操的語氣陡然大變,發狂似的大吼,從我見到你,你就活得這麼累。你被所有人看不起,任何人都往你的臉上吐唾味。他們像欺負一個白癡一樣欺負你。你難道真的是個笨蛋嗎?你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

我聽到放在書桌前的那把椅子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之後,倒在了地上。掛衣架像一杆老式獵槍倒在地上,那股蠻力猛的擊在衣架的中部,木頭斷開的響聲與人的肋骨骨折時那聲“哢嚓”極其相似,我在床上替它呻吟了一聲;最後轟然倒下的衣櫥便我聞到了一股久違了的灰塵的味道,這種味道帶著一種腐敗了的氣息猛烈刺激了我的神經,令我聞之欲嘔。

當一切又重歸沉寂,我越來越堅信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這些年行屍走肉般的苟活著,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樣活著更恥辱的事情?在這個城市裏,我也是個不可救藥的垃圾,根本沒人在乎。曹操的話讓我無地自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是實情。是的,我就像被用過的安全套,除了讓人感到不適惡心,再也沒有任何價值。

終於,從我的喉嚨裏發出一記悲鳴。

曹操在那天晚上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像個來去無形的魂魄。

我知道與他的下次相會已是遙遙無期,隻好再次搬回好心情發廊。

生活在劇烈的搖擺之後,又逐漸歸於平靜。

警察後來又兩次找到我,詢問周德發和劉佩玲的作息規律、經濟情況和一些我所知道的社會關係。

我事實求是地告訴他們,除了必要的吃飯睡覺上廁所,其餘的時間都用在了牌桌上,不分晝夜,廢寢忘食。出事前也沒發現有發財的跡象,當然也沒有要破產的可能,因為至打我出生他們就一直處在破產狀態。他們所有的社會關係,除了他們自己那幾個老死不相往來的親戚和我這個兒子,剩下的就全是賭友了。你們可以隨便抓一個賭棍,他一準認識我爸媽。然後再順藤摸別的瓜,就可以帶出一片。

沒多久,全城就進進了一次緝賭運動。幾乎有名有姓的賭徒都被請到了局子裏交待了曆史問題。由於殺一儆佰的連鎖效應,社會風氣頓時大為好轉。

我後來的生活的確好了許多,在好心情發廊已經獨自為顧客按照時下潮流給顧客設計發型,錢大海又給我調了工錢。我也聰明了許多,再也不傻子般把錢揣後屁股兜了。

後來一次在路上,我偶然遇到了傻強。

他在距好心情發廓兩條街的一家飯館當廚師,這時他的個頭已經跟成年人沒什麼兩樣了。當時他正在飯館的門口把小貨車上的時令蔬菜和雞魚肉蛋搬下來搬到裏麵的操作間。

傻強因為用力過度臉上泛著紅暈,像抹了胭脂一樣。

我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

他比十年前胖了三圈,雖然已是入冬他已經穿上了毛衣,可從身上的肥肉隨著他走路動作一步一顫的情形看,他已經不能再胖了。我竭力找尋十年前那個自私好吃、蠻橫暴力同時又以欺弱怕硬為樂趣的傻強。他的眼神還是略顯呆滯,隨時露出那種帶有幾分弱智的傻笑。

他的動作仍像十年前那麼笨重僵硬,像個不入流的臨時演員。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可還是不得不承認,我仍舊不喜歡他,自認為他比我更蠢更笨更肮髒,像一隻成了精的豬。

我這時心情已經變得很糟糕,我抬腳向傻強走去。

傻強看到我,臉上浮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仿佛被定了格的膠卷或是被江湖高手點了穴,呆在那裏。

我說,強子,你小子到底當廚子了。

傻強醍醐灌頂般醒來,放下炒瓢兩隻手握在一起,不停地搓來搓去,老同學來了,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我走進飯館四下打量,裝出隨意十足的樣子,我也是碰巧遇見你,早就聽說你出事了,想看看你可一直沒機會,你應該戴個手套。

傻強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那張令人惡心的肥臉突然之間好像凝固了全身的血液,變得通紅。我看到傻強的右手由於少了根手指顯得小一些,但是時至今日,仍是那麼碩壯有力。

我問傻強,那天在廁所,你真沒看到那個人是誰?

真沒,要不我早告訴警察了。現在隻要一陰天,我這手就疼。

那個人什麼也沒說?

傻強的目光渙散,開始回想那天的情形,說了一句。他說我是垃圾。

我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傻強也傻不啦嘰地跟著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