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海每個月給我五百塊的工資,每到發工資的時候,我都把錢揣好,回家交給頭發半白但仍在麻將桌上鏖戰不止的父親。然後父親就會扯大嗓頭對正因為沒輪上打牌正嘔氣看電視的母親喊一句,磊磊回來了,還不快去做飯。隻有在這時他能會叫我一聲磊磊。以前,包括現在,他都叫我周磊或者是你他媽的。
我一般不在家住,晚上在發廊裏搭下床就能睡,如果睡不著就可以想或做自己的許多事情。
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要找到曹操。雖說已經過了將近十年,但是我每天都能想起他,他已經成為我的心病。他幾乎就是當年那截可以讓我魂牽夢縈的殘指,是一個謎,一個可以吞噬我所有思想的黑洞。
可是,現在,這個黑洞現在在哪呢?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我可以通過電台找曹操。沒幾天,在一檔互動交友的電台節目上,主持人幫我發布了我尋找曹操的消息。此後的許多天,不停地有染著黃頭發,穿著超短裙的女孩來找我,想讓我免費給她們做個發型,順便交個朋友。也有三個男的,其中兩個是同性戀,另外一個不停地往發廊打電話,要我在他指定的賬號裏打入一千塊錢,他就告訴我曹操在哪。
曹操卻像已經隱入海洋的一滴水,一直沒出現。
我不知道曹操住在哪,坦白地說,過了這麼久,我甚至已經連他的相貌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其實,直到如今,我仍沒有一個朋友。
店裏那些年紀相仿的同事之間常常因為為數不多的小費而勾心鬥角。又因為我為顧客服務時從不偷懶,也不多嘴,有時寧願被老板罵也願意為一些不方便的顧客跑腿,所以口碑一直不錯,拿的小費也最多。因此他們處處針對我。他們可笑地認為,如果不是因為我,那些錢就毫無疑問是他們的。
後來離好心情發廊不遠的地方開了一間網吧,靠著幾個熟客偷偷塞給我的小費,晚上我就去那裏度過許多百無聊賴的時光。我在一個網站注冊了個信箱。一開始,我和許多人聊天,對他們說我的事情,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好朋友找不著了,這個好朋友願意為我做許多事情,他甚至願意為我剁下一個混蛋的手指頭。
然後,對方就很快打過來一句話,你這朋友真夠哥們兒。
可我覺得跟他們說這些事情真沒勁。對他們來說,這隻不過是一件聽起來挺刺激的事情:一個愣頭青為了一個無能的傻子剁下了另一個倒黴蛋的手指頭,這挺有意思。僅此而已。
我氣急敗壞地關掉聊天工具,打開了信箱,發現有一封新郵件,點開後,看了一眼,手就開始發抖。
信是曹操發來的,時間是三天前的淩晨1點10分。
你好周磊。
我知道你回來後一直在找我。放心,我現在很好。我們仍舊在同一個城市裏,並沒有越走越遠,如果以後,在你需要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祝好。
曹操
我全身抖成一團,像個女人一樣開始流淚。
曹操現在也在這個城市。我頓時感到天高地闊。每次睡醒不管天亮沒亮,我都起來開始從裏到外打掃衛生,不管什麼樣的客人,也不管給不給小費,我都十二分賣力,打了雞血似的,精神十足。
兩個月後,老板給我加了兩百塊的工資,並且允許我自由支配作息時間,如此一來我就算是已經出師了。可是如此快的速度,令許多同事在我背後咬牙切齒。
我給曹操回了信,用自己很蹩腳的拚音功底費了很長時間打了許多字給他。告訴曹操,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許多年沒見我很想他,同時也很感謝他以前那麼保護我,希望能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特別想與他見麵。
過了三天,曹操回了信,內容比上次更簡單:謝謝,不用了,有一天,我會去找你。
曹操的這種故作神秘的姿態,讓我很難接受。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至少知道他離我不遠。
後來果真出事了。我記得很清楚,9月16日,那天是發工資的日子。錢大海將七張鈔票放在我手裏,我又把鈔票習慣性地放在自己屁股後麵的兜裏。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那個兜裏什麼都沒有。
老板知道後,立刻把所有人集中起來,可是誰都是一問三不知指天罵地無辜狀。老板也沒辦法了,跟我說,也不能肯定是咱們店裏的人偷了你的錢。錢丟了是你自己保管不力的責任,我總不能再給你一份,現在生意不景氣,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
回到家裏父親得知我把到手的錢都給弄丟了之後,勃然大怒,抬腿一腳就把我踹倒了,嘴裏大罵,你個敗家玩意,養你有什麼用,老子什麼都丟就是沒丟過錢……我剛想爬起來,就聽到腦袋“嗡”的一聲,然後身子一軟癱在地上。父親手持一個平日裏坐著看電視的馬紮,大口喘著氣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聞到一股腥味,有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在臉上蠕動。
父親仍餘怒未消,將馬紮奮力砸在我背上,發出嘭的一聲。我趴在地上,感到一種徹骨的冷。
父親向我大吼,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