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上將,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剛才去哪裏了?”一陣忙亂之後,樸政委緩緩地坐回轉椅裏,胯下和大腿上蓋滿了冰袋,用責備的口吻說:“現在這麼緊張的時候,你可是有臨陣脫逃的嫌疑啊!”“哦,樸集團軍級政治委員同誌,鄙人剛才去洗手的時候遇到血海歌劇團的團長,她問我什麼時候可以進指揮大廳進行慶祝偉大的金將軍高瞻遠矚戰略勝利的演出,她說是你安排的。”韓上將心中對樸政委夾雜著恐懼、厭惡和憎恨,一向毫無表情的臉上陪著笑臉解釋著,同時腦子轉得飛快,分析對方會不會在這話裏挑出毛病。“血海歌劇團……血海歌劇團……”政委嘴裏反複叨咕著,這是朝鮮人民軍中最著名的歌舞團,有無數精選自全國的美女,個個色藝雙絕,據說是歡樂組選拔美女的主要來源之一。這次是由金將軍特別指令到舞水端裏導彈基地慰問演出,專為慶祝烈焰風暴行動的勝利。他又嗬嗬一笑,說:“這事應當歸我管,找你幹什麼呢?不合理……不合理……”韓勤先心中早有準備,說:“剛好遇到,順便問的,我把她們帶來了,你自己跟她們說吧!”他抬手一直,大廳門口果然站著幾位年輕女軍官,與普通軍官肥大的製服不同,她們的軍裝經過量體裁剪,用料考究,能夠充分地顯出曼妙身材和優雅的禦用文藝兵氣質。為首的神采奕奕,二十多歲中等身材的女少將正是團長高拉格,紅撲撲的臉上還帶有一點汗珠,猶如池塘中盛開的荷花。樸政委一望之下,便知其中原委,嘴角向上一挑,笑得很燦爛,忙起身殷勤地向眾美女點頭示意,這些女人背景都很深,交際很廣,決不能輕易得罪。韓上將敢跟高團長有一腿,不是色膽包天,就是有恃無恐。他忙向一眾女軍官喊道:“請到貴賓室休息吧,我們正懷著無比崇敬的,熱切等待著金將軍的命令。”見樸政委這幅馬屁精樣,韓司令有了底氣,他挑釁般地撩起上衣下擺,整了整褲腰帶,問道:“樸集團軍級政治委員同誌,請問我不在的時候有什麼新消息嗎?”這二個春風得意的年輕人除了執行金正恩的命令外,自身的職責中還要相互監視,隨時報告金正恩將軍本人,言談行為間的敵意難免由於城府不夠深而過於明顯。“沒有消息,這很正常。”樸政委露出罕見的白淨整齊的牙齒,看起來像是想要咬人,但你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微笑。說著他抄起台麵上的黑色電話機,問:“通信部嗎?大本營有新的指示沒有?”通信部還沒有任命部長,大多數的老軍官都在兩年前開始的大清洗中被鎮壓了,隻有一位僥幸的副部長。他是個60歲出頭,白發蒼蒼的老少將,這副部長早就在偷偷地望著這邊,一聽召喚,趕緊放下電話,和部政治指導員一路小跑前來報告:“司令同誌,政委同誌,我們和44439號的聯係中斷了。”44439號正是位於兩江道北水白山附近群山中的秘密核戰掩體,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金正恩在開戰前進駐那裏,把它作為指揮作戰的大本營。12個小時前,也正是這個核心圈中的某個或某幾個人把情報透露了出去,導致44439成為湖北號斬首式打擊的目標。此時此刻,就算金正恩僥幸沒有當場死亡,也會被埋在那座活死人墓裏無法脫身。44439號掩體外圍的警戒部隊居然沒有向外通告這一不幸事件,也沒有采取任何救援行動,恐怕也是密謀的一部分。韓司令沒有政委的涵養,聽到這消息馬上翻了臉,聲色俱厲地問。“什麼?什麼時候!”通信部副部長做出一副歎息痛恨的樣子,偷眼看韓司令一眼,又垂下腦袋,答道:“就在剛才,光纜通信中的識別信號已經消失了。”“是這樣麼?”政委微笑得很做作,臉上橫肉凸起,顯然是不祥之兆。識別信號是大本營與導彈基地之間通過光纜通聯後,用來確認數據鏈路有效暢通的方法,由雙方的服務器互相連續發送,一旦中斷,就會自動切換為新的密鑰,以免有人在二者之間攔截通信,借以傳遞假文電。其實,光纜中的數據交換在兩個多小時就停止了,由於擔心誤報而被樸政委扣上散布失敗主義情緒、反動宣傳和恐怖活動之類的罪名,不得不戰戰兢兢地進行係統自檢,又偷偷派人排查線路,除了限於紀律沒能用直線電話呼叫大本營外,所有方法都用上了。就算樸政委整天心懷敵意地懷疑任何人,卻是個完全不懂業務的門外漢,因而總算在他的密切監視下完成了這一切。待到百分之兩百確認44439已經完蛋時,韓司令又偷跑出去私會血海歌舞團的女人。誰也無法他們幾個知情者火燒火燎的心情:這麼重要的消息如果單獨報告給樸政委,勢必會得罪韓司令;而且如果韓司令不在場製衡的話,翻臉如翻書的樸政委說不定一氣之下,順手就把這幾個傳遞壞消息的倒黴蛋抓起來槍斃。這也不奇怪,在大清洗高潮的時候,僅僅在通信部這種機要部門,有人就因譯碼速度太快,以“南方叛逆的間諜”的罪名被槍斃,又有人因譯碼速度太慢,以“暗中破壞軍事行動”的罪名被槍斃,還有人因為譯碼速度與條令規定範圍一致,以“隱藏在軍政部的叛徒的忠實走狗”的罪名被槍斃。總之,就算你是他們的忠誠奴才,還得讓他們看得順眼才行,否則隨時不僅你要麵對黑洞洞的槍口,這還不夠,全家老小和親屬也要因株連而被送進勞改營。“集團軍級政治委員同誌,確實是這樣!”想到各種可能的悲慘後果,已經象條狗一樣順服的通信部副部長低聲下氣地回答道。政委腦子都不用轉,就噴出一連串質問:“你們確認通信中斷了還是故意散布失敗主義的謠言?你們有沒有檢查設備線路?是不是有人搞破壞弄斷了線路?是不是內部有叛徒故意弄壞了設備?是不是你的部門有暗藏的敵人?”在他看來,世間一切正常的或不正常現象都與敵人的破壞有關,永遠不會放鬆對敵鬥爭這根弦。另外,這也是政治委員的職業技巧:作為外行領導內行的時候,一切問題要盡可能質疑對方政治覺悟和忠誠上施加壓力,這樣可以逼著這些自以為有點技術而忿忿不平不服從領導的知識分子俯首帖耳,屢試不爽。聽到這種職業性的質問,一頭白發的通信副部長懸著的心反而放了下來,答道:“集團軍級政治委員同誌,我們正在排查……至於您說的各種可能性,我和部政治指導員也正在調查。”“我們人民軍的鐵拳正在狠狠地打擊祖國的敵人!各個方麵都傳回了令人振奮的捷報!這是多麼重要,多麼光榮的時刻啊!”樸政委一時間情緒高漲,緩緩地抬起右手,用朗誦腔大聲念著,又突然話鋒一轉,眯著眼睛對韓司令說:“偏偏這麼巧,我們和44439的通信就中斷了!韓上將,我早就說我們基地裏還有2.5%的人是沒有被挖出來的敵對分子,特別是在機要部門,你看我沒說錯吧?我們的敵人還沒有被肅清!我們殺的人還不夠多!”與狗屁不通的樸政委相比,韓司令畢竟還是從導彈部隊提拔起來,業務多少也還懂一些,遇到這種問題,他也不便直接反駁,隻是厲聲對副部長說:“聽見沒有?樸政委的指示很重要,趕快去想辦法排除故障!不然會造成嚴重的後果。你們立即去,修好了馬上告訴我!”韓勤先故意沒有提報告政委,言外之意就是說這裏還是我說了算,通信部副部長和政治指導員會意,趕緊行了個舉手禮,如蒙大赦般地匆匆跑掉。
8月10日 0700 舞水端裏(二)(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