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環境太叫人受不了了……”一個同學話剛開口,就被胡主任打斷:“你們放心,這是臨時的,因為教育局剛出台這個規定,我們應對起來確實倉促,請你們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更換教學環境。”
胡主任的說法基本得到了諒解,同學們相繼散去。跟著前一批同學,他們分別認了宿舍和床鋪,文理科各一間大通間宿舍,分別放置十五六張雙層床,很明顯過去是做教室用的。簡單放置好行李之後,有的同學躺床上吃家裏帶的幹糧,有的買了泡麵,還有的出去在外麵的飯店裏小喝上了。少數幾個,包括張揚和楊光,拿著餐具走進了食堂。桌凳橫七豎八地擺放著,桌麵沾滿了剩飯菜和湯水,不少長條凳子像僵死的灰狗四腿朝天地躺著,有的疊加著。幾個吃完飯的孩子貪戀著打鬧,賴著不走,他們相互追逐著,在飯桌上翻騰著,雙手比劃著,叫喊著“阿吧”、“阿嗚”,甚至敲打著手裏吃飯用的小鋁碗,再加管不住、追不上孩子的奶奶扯破嗓子,各種噪音交織回蕩,刺得他們汗毛根根豎起,頭暈目眩,聽覺失靈。特別是孩子們大幅度拉動桌子時,圓鋼桌腿與水磨石地麵摩擦的“嘰啦”聲,使他們頭皮發麻,不由得打個寒顫,倒吸一口冷氣。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極刑,隻有當年日本鬼子審訊八路才可能用得到。他們幾個緊皺著眉頭草草吃了飯,趕緊逃之夭夭。
回到宿舍,趕緊關閉門窗,但孩子們的嚎叫聲還是能穿牆越戶地鑽進來,不得不佩服這種聲音具有極強的穿透力,如果不是他們有著聾啞的生理缺陷,沒人不相信他們能成為頂級的男高音歌唱家。好不容易在宿舍捱了一下午,到了晚飯時間,張揚拿起來飯盒又放下,對躺在床上看書的楊光說:“晚上我們出去吃吧。”
“為什麼呀?”楊光放下書本,不解地問。
“那聲音,我實在受不了。吃頓飯簡直就是活受罪。”
“嗯,今晚出去吃,以後不行,常在外麵我們也吃不起呀。”他嚴肅地說。
“行。”張揚後悔當初太實誠,把經濟大權交給楊光了,自己幾乎身無分文,以後每花一分錢都必須伸手向他要,也必須他批準,但一切都晚了,這個權利不好意思再收回來。
晚飯回來,聾啞人的吼聲變得隱隱約約,他們好生奇怪,一問同學才知道,應大家的要求,校方很配合地關閉了孩子們的宿舍向內的窗戶,而且他們的窗戶比複習班宿舍的窗戶密封效果要好。恐怕複習生還是沾了他們工作人員的光——想必他們也不堪其擾。也許是白天太疲勞了,張揚他們躺在床看會書,就不知不覺睡著了。突然幾聲嘶吼,把複習班的同學從睡夢中驚醒,他們即刻開燈一看究竟,透過窗戶,隻見對麵二樓五六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相互追趕,不停地吼叫著奔向樓道東頭的廁所,象空曠的山穀裏驚慌逃竄嘶吼的獼猴,吼聲打碎了所有同學的美夢,也撕破了子夜的寧靜,夜空被撕得隻剩一彎殘月,閃爍的星星想必是撕碎的殘片,天上仙人一定驚恐不安。孩子們踏拉的拖鞋拍得地板“啪啪”作響,在走廊回蕩,猶如對他們這次夜襲成功的鼓掌。“受不了,明天跟胡主任談談,要求更換地點。休息不好,還學個狗屁呀。”有人這樣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讚同。關了燈,同學們都試圖再次入睡,誰知道還有幾批如廁?一整夜他們輾轉反側,迷迷糊糊中三次被他們以類似的方式驚醒,幾乎沒有一個睡實睡足。
天一亮,一部人上街買了生活必需品,少數幾個人躺在宿舍看書並負責等待胡主任要求更換場地,更多的人為躲避嘈雜,攜書跑到郊外去了。一整天下來,也沒見胡主任,隻是司機送來並按胡主任的指示安排了兩批學生。
又過了一個類似的夜晚。第三日早上吃過飯,每個人都惺忪著雙眼走進三樓的教室,本能地先關閉門窗,不是準備上課,而是等待胡主任要求更換場地。樓下兩層都是聾啞人的教室,依舊嚎聲鼎沸。
住校生近水樓台地搶得了優越的座位,可張揚還是去晚了,隻搶了個最右邊第三排一張桌子,等於占了兩個位置。他在左邊裏口的位置坐下,把書擺放好之後,打開高一外語課本,埋頭抄寫單詞。沒過幾分鍾,“”一隻纖細的手敲著他的桌麵,他抬頭看去,一位十六七歲的美少女亭亭玉立於他的左側,一副冷美人的姿態,耷拉著眼皮,瞅著他,道:“哎!這有沒有人坐。”“哦,沒,沒,沒有。”他頓時有點緊張又有點慌亂。上了這麼多年學,從一年級到現在還從來沒跟女生同桌過,就連女生叫他幫著解題,他都會聲音打顫,兩手發抖。“往那邊去去。”她似乎不容商量,也不必得到他的同意,近乎強盜的作風,更像是命令,他還沒反應過來,也沒定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動屁股,給她讓位子的,她就坐下了。現在的女人真不得了——他心裏嘀咕著。她平放著手提書包,拉開拉鏈,掏出一張數學模擬試卷和一個草稿本,然後目不斜視的盯著最後一道題,食指和拇指相互配合,不停地旋轉著一支鉛筆。他隻敢用目光的餘光在偷窺著,甚至不敢有任何與學習無關的多餘動作,仿佛身邊蹲了一隻老虎,隻要他不屏住呼吸,就會被當作活物捕食。桌子的中間如同“三八線”,誰也不越界,倒是他有點象美國盟軍,自從被自願軍打回“三八線”之後,就再也不敢北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