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嘩嘩地下。肩上的小書包在身後一搖一晃——我正坐在通往沭陽的長途車上。
我看見了羊,竟把他們當成了雲。當時我可能以為我坐在飛機上吧,現在想起來,感覺自己好可愛,童心無止盡。就當我沉浸在幻想中時,司機來了個急刹車,我瘦小的身體差點從寬鬆的安全帶下麵滑出。我的腦袋撞到了前麵的座位,生疼生疼的。
路上並不一帆風順,半路堵車,早上出發,傍晚時分才到達目的地。剩下的時間裏,我了解到了我要麵對的新生活:住的地方分東邊和西邊,白天在東邊愛幹嘛幹嘛,晚上去西屋睡覺。
鄉下的生活讓我眼前一亮,根本不用大人操心,我自己就適應了。東邊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土房子,是現在已經不多見的那種,一共有四個房間,分別是餐廳(太小了,算不上“廳”)、爺爺的工作室、雜物間和鍋屋。餐廳是我們的“娛樂室”,裏麵有電視和奶奶的床,上麵鋪一層用竹子編成的也已不多見的席子。白鴿姐姐和我把它當做蹦蹦床,常常一邊緊盯著電視屏幕上的動畫片,一邊蹦躂著,可憐的床常常因不堪重負而累得“吱呀吱呀”地叫喚。每當這時,奶奶就會怒喝著叫我們下來,我們隻好悻悻地走到床邊,穿上鞋子。不過,有時我們也並不那麼聽話,全然把奶奶的話當作耳邊風,繼續歡歡喜喜地一蹦三尺高。即使奶奶做出要過來打我們的樣子,我們也不怕——奶奶已不年輕了,而我們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她若真的來打我們也打不著,我們左拐右繞,就躲過了她的巴掌,讓她隻能打到空氣。
這間屋子旁邊,就是爺爺的工作室。那個小房間並不對外開放,除了爺爺和偶爾進去送飯的奶奶,恐怕鬼都不懂裏麵是個啥樣。我們也曾問過奶奶那裏麵是什麼,但她卻始終守口如瓶,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們。不過,我們是誰?有什麼事情我們辦不到?我們軟硬兼施,終於使奶奶放棄詮釋“沉默是金”的精神,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也沒什麼稀奇的玩意兒!你爹爹不是砸小釘的嘛,就是放了點鐵釘啦,木頭啦之類的東西。行啦,已經告訴你們了,以後別來煩我了。”既然奶奶已經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再問,盡管我們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話。
雜物室沒有門,用一塊高高厚厚的板擋著,以我和白鴿姐姐的力氣是搬不動的,想進去很難。至於是怎麼知道是雜物室的,那還是一次奶奶進去找東西時我們在她身後偷偷瞄了一眼看到的。裏麵光線太弱,可見度低,隻能看見離門口較近的一個很古典的梳妝台和幾把已有些破損的椅子,而其他的東西則隱匿在陰影裏,散發著古老、腐朽而神秘的氣息,吸引著我們的好奇心。隻是這好奇心一直得不到滿足。
最後一個屋子,大灶、稻草、煤、水桶、紙盒,放這些東西的屋子,也就是廚房,用老家話來講,就叫“鍋屋”。進屋後第一眼看到的,必是大灶,大灶前有一個小凳子,是給奶奶做飯時坐的,小凳子旁是一堆幹草和柴禾,草堆上放著一把火鉗,撥火用的。左邊的東西因光線太暗看不清楚,而我們也從未想過要弄清那些是什麼。
餐廳對麵是爺爺的大鐵床,床上蒙著薄薄的帳子,後來爺爺不睡在那兒了,大鐵床就成了我們的玩具,也是貓咪們的“安樂窩”。大鐵床旁邊,有一個石子堆。每一個石子都是灰藍色的,又薄又圓,壘成一堆,是打水漂的好料子。我們會在距離石子堆一段距離的地方起跑,然後猛地衝上去,在上麵嬉戲、打鬧。
屋子南麵的窗戶外,有一口水井。這種老家特有的水井的工作原理是:不斷按壓鐵把手,管子裏的鐵片帶著水上來,清澈的地下水從另一個管子裏流出。我們有時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壓了幾下把手,結果一不留神濺了一鞋子水,見了大人還要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水井旁邊有一堆沙,白鴿姐姐常帶我去玩,還用樹葉做小鏟子,把沙子堆成各種各樣的形狀。有時我們也會翻出家裏的瓷質小酒盅,用來盛沙子玩。當然,被奶奶發現後免不了一頓臭罵。
另外,院子裏還有一個雞窩、一個鴨窩,分別住著幾隻雞和三隻灰色的鴨子。雞鴨比狗忠誠,出去玩還會自己回來。我們對這些家畜很感興趣。當時我和鴿子姐姐一起幹了一番“大事業”——鬥雞。那天,天氣晴朗,東邊的泥土地不濕也不滑。第一炮由白鴿姐姐放,她抓了一把米,撒在最大的公雞身上。公雞抖抖雙翅,回過頭去啄米。見對手已經上鉤,我也抓了一把米,因為手太小,米太多,抓的米又漏了不少出去,但因為興奮,也沒顧那麼多,將就著跑出去,在公雞麵前撒了一些米,慢慢向後退。公雞把麵前的米啄食完,隨著米的方向一路追去。“喔——”伴著公雞的一聲哀鳴,我們可以看到,白鴿姐姐踢了他一腳。貪吃的大公雞這才反應過來,狠狠地啄了白鴿姐姐的腿。我們怎麼可以輸!我急中生智,抓起一把米,撒到他背上,其它雞見了眼紅,“咯咯”叫著,著魔般地跑來,猛啄大公雞的背,有些米落到地上,幾片星星零零的雞毛飄落。這場麵,既罕見又壯觀。
除了雞鴨,鍋屋裏的稻草堆中,還住著一隻貓。那隻大貓叫“老貓咪”,是中華田園貓,俗稱土貓,瑁玳色毛皮,琥珀一般的大黃眼睛,我們都很喜歡她,吃早飯時還會留一些給她,她要是經過桌底,我們也會摸摸她的尾巴,毛絨絨的,很舒服。而且,有趣的是,她每次生小貓時都生五隻,沒有一次例外,甚至她那存活下來的孩子也是這樣。真是可惜,她的孩子大多數不是被野貓叼走了,就是送人了,再或是走丟了,淪為流浪貓。到最後,隻有一隻白貓雪兒留了下來。奶奶說她到鍋裏找吃的,誤鑽進鍋灰裏,變成了灰貓;媽媽則說,她為了取暖,鑽到鍋灰裏去了。
西邊和東邊隔了一條馬路。西邊看起來更富裕一些,有好幾個房間,還有一個院子。我們睡覺的房間在最裏麵,被稱作“堂屋”。那裏的燈很好玩,床的上方吊著一根紅繩子,一拉,燈就亮了;再一拉,燈又滅了。我和白鴿姐姐常常爭著去拉紅繩子。其他屋子裏,是堂哥堂姐的東西,如書、墨鏡、發飾、撲克牌、化妝品等等。我們喜歡拿那些東西玩。最慘的是撲克牌,我們在上麵畫畫、編故事,不毀容才怪。
這一天晚飯我吃的是稀飯,味道並不單調,我知道,不是因為太餓,而是我已嚐到幸福、鄉村的味道。晚上我們去了西邊睡覺,床好軟,我像陷進沼澤一樣,越來越向下沉,也越睡越沉。
新生活,新學校。我上的學校名叫“中灣幼兒園”,是一所私立幼兒園。小班在一個小房間裏,教一些不可不知的生活常理;中班教漢語拚音,教室很大;大班教室在院子裏,學算術和一年級的課文。院子裏除了大班教室,還有全園唯一的、也是所有孩子們都夢寐以求想玩的滑滑梯。一般來說,隻有你課堂上表現好了,老師剛好高興了,才能得到老師的首肯,可以去滑滑梯上過一把癮。這就意味著,你可以狠狠地耍一會兒威風了。你會有一種王者的驕傲感——全園的孩子們都會用一種絲毫不加掩飾的羨慕嫉妒恨的眼光盯著你,就差哈喇子還沒有流到腳後跟了。每當看到這種情景,王者的驕傲感就會進一步提升,站在滑滑梯上俯視著他們,就像俯視著臣民一般,再慢鏡頭一般從滑滑梯上滑下,看著他們充滿崇拜的目光緊隨著自己,那種感覺別提有多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