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家破費了,大頭送來的花生、香煙已經夠多了。”安先生趕緊上前接過籃子。
“女人生完孩子,接下來就要坐月子。可千萬不能大意啊,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多喝魚湯,不能下床、受風寒。我看安先生一個人肯定是做不來的,雯雯坐月子我來照顧好了。”鐵匠媳婦主動接下了照顧雯雯的任務。。
“我和我爹至少每天抓一條大魚,給雯雯燉魚湯。”滿倉一邊看著趙虎媽籃子裏各種各樣的吃食,一邊忙不迭的說道。
直到天黑以後鄰居們逐漸散去了。雯雯看著懷裏的嬰兒,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神情。
“爸,我想給孩子起名叫巧靈,希望小姑娘以後能夠心靈手巧。對不對啊,小巧靈??????”。
“巧靈就巧靈吧,隻有你願意就好了。明天我再托人給親家捎話,說雯雯給他們家生了個姑娘,他們高興也是個姑娘,不高興也是個姑娘,反正我們家不管是姑娘還是小子都高興。”
捎話一捎就是二年,不是找不到捎話的人,而是安凱媽和劉排長根本就不在東湖村,自從雯雯回了娘家,安凱媽和老劉賣掉所有值錢的東西,互相扶持著踏上了漫長的尋子之路。看到有駐紮國民黨軍的地方就去打聽,直到現在一直是杳無音信。這是捎話的人給安先生回的話,安先生默默地拿出兩個紅雞蛋,硬是塞給捎信的人,叮囑了幾句“走好、走好”就沉沉地關上門??????
他在想怎麼把這個事告訴雯雯,雯雯能不能平靜的接受這個現實。
今天的南江縣城也是熱鬧得很。安得廣的二兒子安少民同樣喜得貴子,安得廣給這個孩子取名福海,其義不言而喻。安家在縣城最熱鬧的兩個地方設了施粥棚。一處在二橋廣場,另一處就在安府門前。民國35年(1947年)的夏天,到處都可以看到逃荒、避難的乞丐和難民,在相對富庶的南方,更是聚集了大量的災民和難民。所以安家的粥棚也就人聲鼎沸了。今天安得廣大發善心,給要粥喝的每個小孩額外的發一枚紅雞蛋,因為要雞蛋的孩子太多了,安家最後隻有在雞蛋上點上一點紅墨水,而且安家的管家、傭人見到孩子就發,有縣城裏居住的孩子聽說安家發紅雞蛋,也來湊熱鬧,爭先恐後地,往往是嘴裏的雞蛋還沒咽下去,就又跑過來向分發雞蛋的周嫂伸出了小手。周嫂也是覺得,安家今天是難得慷慨一次,就讓孩子們多吃幾個雞蛋,一邊還叮囑這些孩子,“不要多吃,吃多了把腸子撐破了,每人多發兩個留著明天再吃,明天安家就不施舍雞蛋了,聽見沒有啊??????”
安得廣自詡是大唐名將安祿山之後,在別人譏笑安祿山是胡人,唐朝有名的叛將時,安得廣連忙駁斥,“叛將也是一代名將,安家總歸是名門之後。到我這一代已經是辱沒了祖宗啊,家裏已經沒有了名臣、良將。充其量也就算是個一方商賈罷了。”
安得廣說的沒有錯,在南江縣城裏,安家的確是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其實安姓人家在南江縣城還有很多,有的還和安得廣沾親帶故的。雯雯的爸爸論輩分還比安得廣長一輩,安得廣還有一個大哥在省府裏做參議員,安得廣能有今天,還有大兒子安少國在仕途上的升遷,都離不開這位省府大員的“關照”。安得廣在他大哥的蔭庇下,成為南江縣的首戶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了。
安得廣一共娶了三房老婆,大老婆在剛過門沒幾年就得病死了,因此也在安家人的記憶裏沒有了什麼印象。安少國、安少民和大小姐安少錦,其實是應該算是二太太王氏所生,小兒子安少文和二小姐安少程都是三太太程氏所生。這兩房太太平時就很少往來,隻是到了逢年過節全家人在一起吃飯時,兩位太太才能坐到一張桌子前,彼此也就打個招呼而已,沒有更多的交流。平時安得廣和二位太太很少交流、談心,家裏的日常事務都是由安得廣吩咐管家安德才辦理,兩房太太基本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管家安德才其實是在大太太還沒過世時,到南江縣來投奔安家的一個遠房親戚。當時的安家遠沒有現在發達,安得廣的父親隻是在街上開了一家小飯館,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看著這個忙前忙後不計較報酬的年輕人,就把安德才收留在飯館裏打雜。當時安家的飯館也的確缺少人手,而且安家準備在上行橋橋口處,再開一家飯館,反正家裏缺人手,還要新招一些學徒,安得廣當時也就二十歲剛出頭,幫他父親打理這家新開的,名為“橋頭飯莊”的飯館。
南江縣城在前清就是商家雲集之地。一條水係自西向東橫穿縣城,前清時期留下了兩座石拱橋,分別是上行橋和下行橋。後來民國成立了,為了交通方便,當地的商會牽頭集資,又在已有的兩個石橋中間,修建了一座稍大一些的石橋,當地的文人給這座橋起了一個文縐縐的名字“鴛鴦橋”。可是老百姓不買賬,幹脆叫“二橋”,因為這橋在中間,從上數、從下數都排“老二”。二橋從此得名,“鴛鴦橋”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但是附近的一條煙雨巷卻是顯得格外招搖,煙雨巷有著和兩座石橋一樣的曆史,小城的人沒有誰能夠回答,到底是先有的煙雨巷,還是先有的小石橋。本來較為閉塞的巷口,一下子暴露在寬敞的橋口。鴛鴦橋邊就多了一些風塵女子嫵媚的身影,特別是夜晚的橋邊,更是“繁花似錦”。安得廣曾經也是煙雨巷的常客,有時也就是找一些風塵女彈彈曲、唱唱彈詞,很少在外過夜,多半隻是排遣一下內心的苦悶。他大哥安得常有一年從北洋政府告假回鄉省親,安得廣就在煙雨巷裏最大一家名為“花海樓”的妓館,招待過大哥一次,由此還成就了大哥安得常和“花滿樓”當家姑娘“雪蟬”的一段姻緣,那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這個叫“雪蟬”隻賣藝不賣身的姑娘,被後來官場得誌的安得常贖了身,帶到省城去了。這已經是南江縣城眾所周知的事了。從此以後,安得常便很少再回家,逢年過節來一封家信,問候一下家人報個平安。
安少國、安少文很早就被安得廣送到外省求學,大小姐、二小姐也被送到上海的女校讀書去了。隻留下二少爺安少民,幫著自己打理家事。少民讀過七、八年的私塾,雖然沒有進過正規學堂,但也算是一個文化人。一副書生模樣,架著付眼鏡,眼窩略微有些凹陷,白皙的麵龐和精幹的身形,顯示他大戶人家的出身。但是骨子裏卻透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這也是最讓安得廣滿意的地方,而且少民對他父親的話是言聽計從,從不怠慢。唯唯諾諾中還不乏自己個人的主見,對少民的有些想法,安得廣還是頗為欣賞的。就拿安家在二橋廣場附近的購置店鋪這件事來講,就顯示了這位二少爺的商人天賦。“橋頭飯莊”是安家得以起家的店鋪,經過十幾年的苦心經營,安家又相繼買下了左右、周邊的七、八家店麵,除了擴大“橋頭飯莊”的經營麵積,還相繼開起了“安盛米行”、“安記百貨”、“安記茶樓”等買賣。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開米行和百貨鋪就是二少爺少民的主意,理由很簡單,飯莊每天需要采購大量米麵、油鹽醬醋等等必需品,與其在別家買,不如在自家的店鋪裏直接購進,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加上二橋附近的人氣漸旺,安家的生意也是旺上加旺、興隆的很。現在安得廣隻是重點關注著飯莊的生意,剩下的都交給二少爺安少民在打理。
七
二少奶奶謝月娥是南江縣警察局長謝雲峰的獨生女。安、謝兩家聯姻還真是門當戶對、強強聯姻。謝雲峰是一個落魄軍閥出身,在江南一帶常年打來打去,掠奪了一筆不小的財富。娶了好幾房姨太太,隻生了一個閨女。後來隨著年紀見長,幹脆花重金,給自己捐了一個警隊大隊長的差事,軍人出身的謝隊長,做起警察來倒是輕車熟路的。最後使手腕告倒他的前任局長,順利坐上了南江警察局第一把交椅。謝局長直到娶了第五房太太,還是沒有能夠生個兒子。南江人都說是因為謝雲峰殺人太多,遭了老天爺的報應。月娥是三太太所生,下麵還有兩個小媽。這樣的家庭讓月娥從小就工於心計,知道對女人什麼最重要,知道為了生存要有所取舍。作為獨女的月娥沒少嬌慣,嫁到安家以後,更是知道怎樣拿起女人特有的“武器”來武裝自己。月娥自從嫁到安家以後,經常穿著錦緞繡花旗袍,精心打理的卷發和高高挽起的發髻,苗條的身材配上黑色高跟鞋,顯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當然安家也不會慢待這位局長的千金,除了每月少民給她的十五塊大洋零用,少民他媽每月還給這位漂亮的兒媳婦額外的五塊大洋,月娥把這五塊大洋入了自己的小金庫。給安家生了兒子以後,少民他媽給兒媳婦又增加了兩塊大洋,並且沒有再和第二個人提起這件事,就連少民都不知道月娥還存了私房錢。
月娥的臉上有一種江南水鄉女人特有的韻味,細細的眉毛像是畫在她那張白皙的、略施粉黛的麵龐上,烏黑的劉海微微卷著,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額前。耳墜、項鏈更是為月娥錦上添花,手裏悠閑得搖著一把檀香木的綢布繡花扇,再加上她矜持的微笑,每每和少民走在街上,都吸引了路人的不少羨慕的目光。
因為常常和少民出入自家的店鋪,漸漸的,月娥對做生意似乎也悟出些其中的門道,同時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機”。月娥發現飯莊的米麵、油、幹貨等食材的用量很大,有的時候飯莊那邊還沒有用完,管事的就叫人來進貨,特別是飯莊裏有哪戶人家預定了紅白酒席,進貨量特別大,百貨鋪的夥計來不及清點,就被催促著把貨拉走了,貨物的清單就全部以百貨鋪的出貨單據為準。少民是不會在自家的生意是做手腳的,但是月娥的一番話終於還是讓少民有些動心。
“你大哥、還有兩個妹妹在外省上學,家裏花大把大把的銀元供著。花的可都是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聽說還要送二小姐出國留學。這麼多年老爺把錢都買了鋪麵和地。你在這個家裏都撈到什麼好處了,現在趁我們兩口子還年輕,要多預備些錢留著急用。江北國民黨和共產黨打的不可開交,萬一仗打到江南,房子、家產都保不住了,手上又沒錢,我們一家三口不要餓死了。”
“這個父親早有打算,我也勸過他,讓他把所有的田地全部賣了,換成現大洋,生逢亂世隻有現大洋最靠得住。爸也聽進去了,家裏的地已經賣了一大半了,最後隻要留下縣城的幾家鋪麵維持家裏的生計就行了。”少民和自己的媳婦交了安家的底。
“你知道父親把錢都放哪裏了?”月娥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都存在上海的大銀行裏,爸準備把所有的地和店鋪全部賣掉,隻留下飯莊,把錢都換成金條存起來,等打完仗以後太平了,再拿出來用。”
安少民還真沒有對月娥隱瞞家裏的事。少民的心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現在的他必須和月娥站在一起,月娥給安家續了香火,母以子貴的道理,讓家裏人對月娥都敬讓三分。少民打算借用這位二少奶奶的手,為自己多撈一些家產。不然這幾年的生意不是白做了。